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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27)

作者:渔燃 阅读记录


净明额头渐渐出了些汗,浸透了身上禅衣。

晚晚施完针,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外面色如翡翠般的树木。

她出神地想起方才的梦境,前世的此时,她也被挟持,最后却是在床榻上了事。

……她居然决了心要学他的阴谋算计,主动要进权势的漩涡。

前世的她,从这个时候就陷入深渊,根本没想过离开这劫场。

于是晚晚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最后冷眼看着梦境越来越淡,直到清醒过来。

身后净明叹息一声:“娘娘医术着实高超,净明如约而来,您想知道什么,贫僧言无不尽。”

晚晚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我已经知道,陛下幼时在悬园寺,后来弑母入宫,少时登基后为傀儡数年,万难之下夺权登极,直至今日。”

净明点头,“确是如此。”

晚晚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打算告知她的,总不能是这些她能自己拼拼凑凑出来的结果。

净明回忆着,道:“裴夫人当年怀着身子隐居悬园寺,陛下出生后,裴夫人不曾教导他世家权势,也不曾让人教他治国之策与帝王心术,只想平安在寺中平淡度日……直到后来楚太后得到消息,要将陛下强行带入宫,裴夫人不肯,被赐凌迟。”

“先帝无权,裴夫人无依,便于暗室行刑,陛下观刑。”

晚晚安静听着,没有说什么。

让五岁稚子,亲眼看着娘亲被凌迟,悬园寺当时受人之托,却也没能阻拦,这是悬园寺欠下的。

净明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知道陛下难以让她动容,沉默了下,叹了一口气,他忽然不知道,他将这些事告知云妃,究竟是福是祸。

“陛下于暗室之中亲手弑母,半个时辰后,先帝才得以调兵救人,为时已晚。”

“后来陛下宫变夺权,私下滥杀暴虐,直到这两年才对杀戮失去兴致。贫僧问起当初,陛下却只答……是先帝无能,裴夫人弱小。”

净明叹息道:“陛下生性偏执,却不是偏执在人情冷暖,而是权欲。”

可昨日中午,他却在教她权势,教她如何收服人心。

整个大邺握在他手中,权势至高无上,他无聊得很,所以亲自养出一个威胁吗?

她怎会做这样不自量力自讨苦吃的事?

她只想好好活着,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晚晚道了一声谢,今日却也没了继续往下问的念头,香已燃尽,她娴熟拔针道:“两个月后,还需施针。”

净明叹一口气,知道她没有给他解毒,只是延缓。临走前,他忽然问了句,“贫僧听闻,陛下今日在娘娘这儿受伤不轻?”

她回想起晨间她丝毫没有收力的那一口。

一点也不后悔。

容厌面对她关乎性命的质问,心情始终悠闲,根本不在意。

可她不能让他觉得,她连命都不在乎。

晚晚道:“我只有一条命,死了便是死了。他说不会失手,可一旦有差错,是我的必死之局。”

而他所说让人为她陪葬,晚晚觉得可笑。

就算杀光荣王的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送走净明,回宫的车辇停在院前。

晚晚上车前,回眸看了一眼远处连绵的群山,心境却已经和来时不同。

她走不了,可这次回宫之后,她可以接触到尚药司,能有药与毒让她支配,她好歹也有了倚仗。

晚晚转身上车,平静回宫。

-

池中,荣王已无用处,被锁在刑架上,全身上下几乎被削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副内脏外淌的骨架。刑架前摆放了一口鼎,鼎中红白交织,片状白肉上还带着血液。

传闻里倒台后便疯掉的楚太后今日也在。

她呆坐在荣王身前不远处,明显是清醒着,眼中满是悲恸和阴毒的怨恨。

容厌坐在酒池旁,殿中安静无声。

楚太后看着地上几乎能流到她脚下的鲜血,想起荣王方才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厉声怨恨道:“裴露凝和容澄怎么会生出来你这样一个孽障!你如今掌权,杀了哀家便是,你、你怎么能……”

容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一般,撇了眼荣王尸体还在往下淌的脏器,愉悦地笑:“怎么,那两个无能又愚善的人,就该再生出一个无能又天真的废物吗?”

楚太后气急攻心,嘴角咳出血来。

他看了一眼,轻飘飘道:“你可别死得太早。孤如今那么无聊,你死了,楚家余孽可就活不长了。”

楚太后悲泣一声。

裴露凝那样懦弱仁善的猎户女,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邪魔?

若是早知这小畜生私底下不老实,她哪能给他机会让他活到第二天?

到如今求死也不能……楚太后涕泪纵横,怨毒道,“你下场不会比哀家好过,你一定会下地狱!”

容厌笑出了声。

“孤等着。”

楚太后气极昏厥过去。

容厌听多了她被气晕的诅咒。

楚后做阶下囚做久了,整个人也哀丧起来,如今她的怒与恨也无力地让他觉得没意思。

饶温将楚太后,连同那句白骨与盛满片片白肉的鼎器一同送回,酒池中又重归于寂静。

容厌侧头去看身边的酒池,池底沉着几枚黑玉牌,兴致寥寥。

整个大邺,权柄能收拢的都已经收拢,他只能阴沉又冷静地一个个想着还能弄死的人。

如今真是越来越无趣。

此时再看,过去那些趾高气扬的东西,怎么都是些丑陋的废物。

容厌看着酒池,眼眸一动不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直到眼睛微微干涩,他闭了一下眼睛,流露出几不可见的自我厌弃与烦躁。

回过神,此时才察觉,手臂仍然一阵阵刺痛。

——白日叶晚晚咬上去的。

容厌转而盯着自己的手臂,良久,面无表情起身,“饶温,去关雎宫。”

走到一半,觉出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他又折往宸极殿。

-

关雎宫。

晚晚正要睡下,听到容厌过来的消息,慢吞吞从床上坐起身,长发不着一物地倾泻而下。

她调整了一下神情,白日只是一次爆发而已,爆发之后,她还没那么快接触尚药司,那她原来该怎样柔情勾引,如今还要继续。

等到容厌进来,晚晚还在床头坐着没动,颈上缠着几道雪白细布。

看到容厌已经走到面前,她也不行礼,抬起头,眼中映出宫室中华美的灯火,灿灿如星芒闪烁。

他神情很淡。

她认真看了看他,看不出情绪。

晚晚直接归于他情绪不高、心情不好,也没见他心情好过。

他此时身上穿着的不是禅衣,只是寻常一件常服,气息微微湿润,应是沐浴后过来,周身只有清淡的香气。

她视线扫过他手腕,左手手背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忽然勒了一下留下的痕迹。

应当是她晨间咬他前,直接从他手腕上拽下的长命缕留下的。

……还有他手臂上,绝对不轻的伤势。

晚晚靠近了些,试探地撩起他袖口看了看,包扎的细布上微微透出一丝血色。

容厌淡淡道:“你想怎么死?下口的时候,就不担心孤会恼羞成怒?”

晚晚这回没有再在他掌心写字,启唇认认真真反驳道:“晚晚不想死。”

她又看了看他,“陛下美如冠玉,不适合恼羞成怒。”

“……”

容厌面上显出几分一言难尽之色。

晚晚笑了出来,扑到他身前,搂住他脖颈,“这次扯平好不好?”

容厌扯了扯唇角:“扯平?”

伤了帝王是大罪,晚晚仰头讨好地亲了一下他唇角。

一阵风吹来,将原本匆匆搭上的床帏吹落,遮住了床榻,忽然之间围出一片封闭的小空间。

容厌低眸看她。

外面是浓浓夜色,晚晚看着他的眼睛,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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