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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50)

作者:贰乔 阅读记录


齐思铭一早就活着,那朱苏允为何要死,穆倾城凭什么自刎,他为何要被林萧拐走折磨。

在所有谋划功亏一篑的时候,齐鹤没有崩溃,即便面对午康安的诱哄,他也没有动摇过——他给当时濒临死亡的自己定下了十年之约,要杀了林萧,必须得杀了他。

不管是谁阻拦,他都会杀。

所以这些年他杀了很多人,同门、亲朋、妇孺甚至他的爷爷,以至于后来太多人忌恨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即便如此,面对苍南子弟,面对午康安,他没有一刻衷心忏悔过。

他不要心慈手软。那没有用。

但听到齐思铭一直都活着那刻,齐鹤信奉并坚守的一切正在无声崩塌,数年的光阴像密不透风的笼子将他围困,他负隅抵抗,却在听见心底密密麻麻漫上来尖刻嘲笑的那刻溃不成军。

“看看你,自诩清醒却还是活在谎言里。”

“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恨?未免可笑了。”

齐鹤常绕于眉梢眼角的笑意尽消,罕见地发起了愣,他忽然又想到周迁,那个与他背道而驰的人。

得悉周迁得贵人赏识过得很好,他只是想,周迁那孩子很幸运。

何止幸运,只有他一个人在脱离泥沼后迫不及待又跳了回去,可观其底色,他除了恨一无所有,只有恨苦苦支撑他一路走来。

“不该是这样,”齐鹤喃喃地问自己,“如若我承认周迁是对的,那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可就算我不承认,那现在又算什么?”

曾尔若意识到齐鹤现在有点不对劲,连忙出声道:“小鹤,我们坐下来谈。”

齐鹤摇摇头,半跪在地,仰首望着他:“我弄不明白……”说着说着他竟然闷闷地笑出了声,笑声很轻,尾音细微发着颤,他一字一句地道,“林萧,齐思铭,朱苏允……他们有他们的爱恨纠葛,他们是爽了,我呢?”

他笑得越发不可止,从喉间滚出几声泣音,极其的痛苦之下,他哑了声,咿呀几声碎不成句。

他念着又愣了神,拿手捂住半张脸,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盘绕在小臂上的纹身流转暗光,隐隐透出点点血色——曾尔若一看就知道这人气息紊乱致使内力倒流,他抓住齐鹤的手腕,阻止他继续自虐。

齐鹤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曾尔若,似要攫住他心目中最通透人,轻声问道:“老先生,你能否告诉我缘由?天要杀我,何必如此曲折,拿恶咒折磨我,拿因果戏弄我,拿世事讽刺我,现如今,一步一行皆是阴差阳错,所求所得全是讹言谎语。”

曾尔若拥住他,可齐鹤还在问:“可这并非我之过,为何我要全担。”

“你告诉我……”齐鹤单膝跪在地上,将头埋在老人膝上,冰凉的泪要跌不跌地含在眼尾,他呆呆地睁大眼望着干涸的地面,皲裂的纹路有蚂蚁在爬,“请您告诉我。”

曾尔若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

“你受苦了,孩子。”

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

齐鹤推门而入,林萧侧对着他坐在床边,低头端详着床上躺着的人,听见门响头也没回,冷声嗤道:“你来得还真是挺晚。”

齐鹤瞧着这两人,轻轻赞道:“林萧,你也了得。”

竟也会于心不忍,还藏了齐思铭这么多年。

“你也不遑多让。”林萧还是只看着床上的人,颇有些没心没肺地说,“既然这么想杀我,这次便遂你愿。”

他温柔地抚摸着床上人的脸庞,只是那人无声无息的,那疤痕遍布的双眼辨别不出是否还睁着眼,但整张脸都毫无血色,嘴唇更是乌青。

“他死了。”齐鹤冷声道。

听到这话,林萧终于回头看着齐鹤,咧嘴一笑:“他本来还想等你的。但我先一步杀了他。”

齐鹤眉梢一动,委实有些困惑:“等我?”

齐思铭本就重病垂危,但他还有一桩心事未了,那就是为齐鹤取字一事。在齐鹤出生那夜,他祈愿母子平安,想得是鹤安,取贺你平安之意。但时过境迁,林萧时常吹他耳边风,添油加醋地谴责齐鹤这些年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得可谓与林萧一个路子出来的,齐思铭心痛惋惜之余,他又弃了鹤安,取不群。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他和朱苏允都曾以这首诗来表明自己,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但希望这回与齐鹤聊起这首诗,是殊途同归。

哪想齐思铭刚提到取字,这阵子事事顺他心意的林萧又发病了,通红着双眼,像只不得安抚的狂犬般叫道:“都快死了你还想着朱苏允!”

齐思铭深觉头疼,又觉得齐鹤泯于众生未尝不好,只要不是林萧这样的人就好。

他快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

“是啊,但我无法容忍。就像十几年前我无法容忍朱苏允,”林萧慢吞吞地说。面对穷凶极恶的仇人临死时,人们总想听到他痛哭流涕的求饶,起码得让他痛苦悔恨自己做过的腌臜事,但林萧不一样,他还嫌死得慢。

他恶劣地说:“齐鹤,我当时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林萧凝望着齐鹤的神情,可惜他古井无波。

“齐思铭招惹上你真是他三生不幸,”齐鹤拔出剑,轻声嘲道,“就算下地府,他也只会和朱苏允再续前缘,而不是你。”

林萧不顾及逼近的利剑,而是低头去看齐思铭,阴晴不定的人此刻却温柔似水得像初尝情爱的少年,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侧,痴痴地看着他。

“思铭,你这么好,不会这么想的,对不……”

语声嘎然而止,砰地人头落地,腥臭的热血溅了死人一身。

夙愿一朝得成,齐鹤却没有快意,他只是嫌林萧的血腥得很,快步出了屋子,小臂撑在柱子上急促地喘息,凉气直蹿鼻子和喉咙,慢慢驱散那黏腻持久的气味。

一知事了,曾尔若蹒跚着走到他面前,将早已备好的丝巾递给他,语重心长道:“齐鹤,这次一走就不要再回来了。”

齐鹤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没有归处,也没有去处。

除开午康安最后对他说的……齐鹤伸手去接丝巾,目光落到手指上戴的戒指,玛瑙红得艳丽,在他瘦白的手上招摇至极,似在叫着——看我,看看我。

那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从齐鹤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一下就好像狠狠凿去了一块重若千斤的隐石,从前与他的一幕幕若决堤之水,在他心窝上泛滥成灾。

齐鹤皱起眉,不愿去想他。

天高地阔,哪不是留。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最虐小鹤的了。

第48章

齐鹤不欲多留,向曾尔若讨了一匹马就走。

周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从矮坡上跃到齐鹤面前,支吾了片刻才问道:“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走?”

齐鹤有些放空的眼睛往下一望,好一会才聚焦到这个几刻不见就满身雪屑,头上还插了几根枯草的姑娘上,停顿了一会又轻轻瞥开,轻巧地上了马,淡声道:“尘嚣落定,我哪有不放人的道理。”

“带我一程。”周竹连声道,“我的马丢了!”

齐鹤神色未动,只是叫道:“周竹。”

“而且,”周竹丝毫不怯地原地转了个圈,给齐鹤展示她狼狈摔倒之后的惨状,再豪气万丈地挥手指着四周白雪皑皑的一片,正色道,“我迷路了。不是赖着不走。”

一旁的曾尔若一把年纪了,不愿他们再这样两厢僵持下去,不然冻死在自家门口的可能就是他,于是开口替周竹解了围:“既然如此,姑娘你也稍一匹马走吧。”

既然曾尔若开口了,齐鹤也不好着急赶周竹走,只能无奈地在原地等候。

周竹去牵马,曾尔若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叹息道:“樽月现在应该和这个女娃娃一般大年纪吧。”

齐鹤道:“她只是无颜面对您,但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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