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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祥(61)

作者:紫邑 阅读记录


就这样让他尸身颈脖上那道剑痕成了公开的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也都装作不知道。

那些不顾性命只认天理求对错的人,血早就染红了太液池,尸身腐朽。

是先帝自己手中的那把饮忠直之臣热血的剑,封上了所有人的嘴。

放眼四野,就算只在京畿之中,就有无数人的恨意足以支撑去盗取尸身、挫骨扬灰。

世人谋利,隐族也不例外,真有人出了巨款让他们出手,他们自然会做回这个老本行。

……

“他们开价那么高,若传了出去,京中没有几家有这样的家底,我们岂不是露了马脚?”

一片幽暗中,响起低语。

此处是城东,一处宅院的后墙边上。

往外是一片林子,嫩绿的新叶在隐隐绰绰的月光下只余墨色。

地面上高低不平的土壤上,一片模糊不清的暗影。

说话人的脸露在月光的缝隙中,看模样声音,正是邓延翌。

他低着头,言语小心翼翼,姿态尽显恭敬。

他对面之人一身墨黑,隐在暗处,辨不清面容。

听闻此言,嘴角咧开,溢出一声声嘶哑刺耳的笑。

“怎么,你怕了?”

邓延翌立刻摇头,“为您万死我都甘愿,只是担忧您的安危。”

暗中人啧了一声,“让他们闭嘴不就行了。”

“这……万一以后还得用到他们……”

“你看着办喽,”他冷道,“我只管问你。”

邓延翌跪了下去,双膝重重撞上地面。

暗中人向前,走了出来,微弱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才看到原在暗处看不清的面容是因为那层覆在脸上的黑色面具。

全身的黑,原是深一些的灰色。

错身刹那,他脚步顿住。

幽冷的语气刺骨,“不然,就让你下去陪他。”

邓延翌浑身重重抖了一下,用力叩首,“属下不敢。”

这个“他”,就是被眼前人亲自射杀。

有任何暴露组织的风险,不惜代价,都要被摁灭在萌芽时。

人命,算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

邓延翌起身,眼前人已不见踪影,他一步一步走出这一处角落。

绕过湖边荒草,院前一个鎏金牌匾四分五裂碎在阶前。

拼在一起,名为,松鹤堂。

这里,正是已死的松大监,松鸣鹤在宫外的故居。

已经被发现、查抄的故居。

而已经被查出来,挪到将军府,计划着要重新下葬的先帝尸身,此刻却整个儿放在正堂中。

尸身只剩白骨,一处一处,都是刀劈火烧的痕迹,几乎看不到完好的地方。

不是挫骨扬灰,可这样,似乎也不差什么了。

每块骨头,都被用特殊的东西粘合起来,近看是透明的胶状物,隐约间似乎还在蠕动。

抬来尸身之人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可要警醒些,别坏了主子的阵。”

不知是否为真,古老的传说中,这样刻骨的痕迹,足以禁锢一个一年内的新魂永世不得超生。

生死之事,无人验证,可他们主子深信不疑。

不惜代价,也要将这样的刑罚加诸在一件死物身上。

邓延翌蹲在尸体旁边,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让人家将尸身白骨偷出来,现在怕泄露消息,又要杀人灭口。

可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着人家盗墓的本领。

杀人容易,可人都死了,他又从哪儿找那些专精盗墓之人呢?

他将白骨抬起,放到一个长长扁扁的盒子里。

也可说是棺材,只是四四方方,没有棺材的形状。

盒子底部有数根金绳,他一个一个系过去,将全身所有的骨头都固定好。

盒盖里侧,密密麻麻刻着深红色的符文。

邓延翌将盖盖好,又拿来黑色的束带一圈一圈紧紧缠绕。

夹着这个盒子,穿过堂内,打开里室的暗门。

地窖没有楼梯,伸手不见五指。

邓延翌轻轻一跃,稳稳落在下面。

他对这里非常熟悉,熟悉到不用点灯,也能正正好寻到中央的位置。

放下长盒,不偏不倚将立在墙边的铁锹拿到手中,亲自动手挖了起来。

挖出一个与长盒长宽相差不多,更深一些的土坑,将盒子放了进去。

又拿铁锹将挖出的土盖回去,用力拍实。

脚踩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从暗门上去,邓延翌回头,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其中阴冷的气息。

埋葬尸骨的地方是特意挑选过的,为京城当中至阴之地。

这也是当初松鸣鹤买下这座宅子的原因所在。

先帝活着的时候,主子拿他没办法,先帝死后,主子便用尽一切方法,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在邓延翌看来,这更多是一种心理安慰。

……

后半夜,月光被薄云遮住,只剩下朦胧亮着的一圈光晕,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詹添提着一盏白纱灯,烛光随着步伐吱吱呀呀地晃来晃去。

只够照亮这一隅。

光亮碰到了门槛,木门打开。

詹添回头。

“少主,您当真不回去吗?”

司空瑜的神色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缓缓摇了下头。

路一旦选了,便不会回头。

司空瑜温润的声音带上几分艰涩,缓声:“劳你代我向师父问好。”

天机谷的处境不容乐观,混沌里摸着石头过河。

这个关头,不孝徒儿却不能陪在师父身边。

詹添笑了,“谷主让您保重自身便好。”

司空瑜点头,不再停留,转身进了屋。

詹添望着少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白纱灯沿着宫道缓行。

原路出宫。

巍峨的皇宫建筑群似屹立不倒的巨兽,天边熹微,待红日冉冉升起。

世上不肖子孙又何止一二。

皇帝漠然听着舅父派来人的回禀。

他甚至有些烦,烦先帝死了都有这么多事。

可笑脸却不曾垮下,溢美之词张口就来,感谢舅父不辞辛劳。

来人谦卑的表象里藏不住傲然,大言不惭替镇国大将军谢过皇帝。

在皇帝的可以纵容下,镇国大将军一系的人,日渐嚣张逾越。

礼部几乎日日都有能上书弹劾的新话柄。

镇国大将军以为是皇帝不顾是非,执意偏袒,他也安然享受着这份偏袒。

他不知道,一次次尚书等单独入御书房面见陛下时,等到再出来,都更加坚定扳倒他的决心。

谁不想当那拯救一国之君于水火于屈辱的大功臣呢?

帝王不关心,唯一知情的将军也没有多上心。

就这样,假的先帝尸骨安然在皇陵里躺了下去,真的尸骨,就被埋在一处小小的宅院,永世不得超生。

等到这件事再爆发,离万寿节只剩四日。

此时,外地许多前来朝贺之人,已经入京,京城中一派难得的繁华之景。

而就在人来人往的繁楼不远处,昭昭白日之下,两个披散着头发、疯疯癫癫乞丐般的人背着个布袋子,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日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个人合力打开那个布袋子,周围人看到他们怪异的行为,皱着眉头往旁边退。

不小心被碰到的人看着他们两个又脏又臭的样子,骂骂咧咧地说着晦气。

他们陡然发出尖锐的笑声,手往深深的袋子里一捞,捏出来什么用尽全力往远处扔去。

高喊着,“昏君无道,挫骨扬灰,昏君无道,挫骨扬灰!”

周围人被惊得尖叫出声。

有孩子被扔出来的东西迷了眼睛,嚎啕大哭。

两个疯癫乞丐提着袋子,就在京城里最宽、人也最多的街道上走着,边走边喊,边走边扬灰。

街道上众人一下混乱,惊叫声、怒骂声,声声不绝。

人们像没头的苍蝇,狼狈地躲避。

繁楼楼顶,坐着两个人,冷冷看着下面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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