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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88)

作者:阿相 阅读记录
王擎宇转过身:“你就在营里守着,哪里也别去,你再闹出些别的事情,先前五十记军棍照领不误。”

余穆尧:“难道不是元军师放得我吗,既然他想明白了,为何又还要出兵?”

王擎宇想了想,若对着余穆尧从头说起,怕是半天解释不清,他不胜其烦,随口道:“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你如果再不守规矩,你的萧先生可就不止替你挨那五十军棍了。”

他这话一出果真奏效,余穆尧呆在原地,骤然色变:“什么五十军棍,什么替我挨,这是什么意思?”

王擎宇懒得与他说,见他发愣,老早走远了,余穆尧于是掉头跑去找萧仲文,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人,一路上逮着个人就问个不停。

有些平日里瞧他不起,心术不正的,本来想借机嘲弄他两句,被他沉得怕人的脸色唬得不敢造次。

日头都高升了,余穆尧始终找不到萧仲文,元军师一行如今也走远了,他去找元琴,元琴满腹心事,也不待见他,干脆说萧先生如今压根不想见到他。哪哪都碰了一鼻子灰,余穆尧满眼阴郁,扛着枪重新又回到了他东门的岗上。

他们说,他被放出来是萧先生替他求的情,是萧先生替他挨的军棍。

是真的吗。

边关的寒风凛冽,迎面刮得他眉骨生疼,他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冻成冰了,掉不下来。

余穆尧不知怎么得就生出一股恨意,这恨意更多的是对着自己。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有士兵打了饭来喊他来吃,他恍若未闻,等揭开盖的时候饭菜早硬梆梆坨成一块了。

他木着脸一口口塞进嘴巴里,胃里的寒气一直透到了心上来。

他也许真的错了,他不该固执己见,出头顶撞元军师,这样先生就不会因为他受牵连,更不会因为他受伤。

他真的错了吗。余穆尧眼里流露出茫然,目光虚浮地落在远山一轮月亮上,今晚的月亮透着混浊的乌红,像一滩脓血晕开在天上,先一步预示了不详。

早有人前来换余穆尧的岗,他心里头烦躁,觉得无处可去,干脆长久地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入眼是边关一片荒败的残垣断壁。

站岗的士兵都换了两波,有人偷懒,有人交头接耳,天上地下数他最清醒,数他最寂寞。

少年怀愁,很难说不是由情而起,可边城萧索,霜杯雪盏,又往何处去说呢。

寅时,距元瑞锋一行出发已一天整了,底下巡逻的士兵又换了一批,余穆尧嘴里咬着边关特有的蒺草,粗糙的草根磨疼了舌头,他嚼了两嚼,在浓稠的夜色里听见一声骤起的尖锐的号角。

余穆尧抬眼一望,前方暗流涌动,像数以千万计的蝗虫,泱泱一片,铺天盖地地朝前淹来。

余穆尧双目圆睁:“城兵夜袭,传令官速速击鼓,全员御敌——!”

士兵犹在梦中,他便一手扛枪,飞鸟般自高高哨塔一跃而下,少年清亮的声音撕开无声的夜幕。

“鸣鼓啊!”他转头喝道,“营地还有多少人手?传令下去,东南西北,四方列阵,垒上立盾牌,步兵持戟先行,骑兵随后,弓弩手全员于墙头待命,去啊!”

传令的士兵仍呆愕不已,先前从未被城兵夜里攻营,纵是营外修有垒墙壕沟,但从未用于防御外敌。

余穆尧一咬牙,抢过他手中鼓锤,在冷硬的鼓面击出第一声,鼓声浑厚,一起,一荡,长久不绝,一声道尽战役的冷酷与苍凉,传令官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匆忙接过槌子,颤抖地往下传递了迎战的讯号。

王擎宇匆匆赶到,见余穆尧一脸凝重,额角浮起两道狰狞的青筋。

余穆尧见他,没有废话,张口便问:“王擎宇,如今营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事发危急,王擎宇抿紧唇,先前种种在脑里过了一遍,一五一十说来:“早前萧先生与元军师相商,军师仍执意出兵,但只带走两千精兵,尚余五千人驻守营地,骑兵占两成,弓箭手占一成,只是往日领兵的将军都随军师一同攻山去了,营里没有能发号施令的将领。”

王擎宇想了想,又道:“但萧先生私下曾与我说,如遇城兵突袭,让你与我且先顶上,我二人交谈仓促,还不知这是否为军师授意。”

余穆尧问:“先生如今可在营里,身上可有受伤?”

“在营里,其实……”王擎宇话到一半,余穆尧伸手止住了他。

余穆尧:“那你我就一同守好营地,护好先生的安危,王擎宇,取马来,戴上盔甲,与我一同迎战。”

王擎宇:“我去请萧先生过来问问。”

余穆尧:“来不及了,今夜就你我领兵,足矣。”

月下他神色凛然若冰霜,唯独两道眸光灿烈,细碎的星芒与火苗全落在他眼里,王擎宇微微动容:“好,我与你一起!”

他转头问哨兵:“可探得对方有几人进犯?”

身后一道火光骤然冲天,像提前迎来了光辉的白昼,第一波箭雨铺天盖地,已至身前,哨兵仓皇避过一箭,颤声道:“约摸有,一,一万人……”

王擎宇眉头不免收紧,余光瞥见余穆尧已跨身上马,提枪疾弛而去。

营前修有壕沟,盾防高高架起,城兵一时半会攻不上来,便以石,箭,矛纷纷投之。

徐家营如今还能抵御两个时辰,只是少了主将坐镇,待晚些对方火炮架起,便是防守的战线全线溃败的时候。

余穆尧在墙头观望片刻,对方是有备而来,像是吃定营内人马不足,完全以兵力和武器压制,只攻不防,侧翼护卫就隐约显出些不足来。

余穆尧眯起眼,起手拉弓,射出漂亮的一箭,箭如流星,正中前排一名小将,对方兵马果然纷纷朝中心涌来,露出两侧的短板。

余穆尧下了墙头,开始调兵遣将。

他神色冷厉,一扫前方。

“我就是今夜战役的指挥官,余穆尧,我奉元军师之命而来,众将士听我命令!”

他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焦急又慌乱的众人都支起了身,侧目过来。

“摆偃月阵,一千骑兵布左右,五百步弓兵为中心,主攻敌方侧翼,现在撤下盾牌,众将随我一起,我们打出去。”

散乱的队伍一下变得井然有序,余穆尧清点好数目后,戴上了盔甲和他的枪,身如青松,肃然立于队前。

有人小声发问:“对方太多人了,我们打得过吗,若步兵失手,我方人马一下就要被冲散了。”

余穆尧听见了,坚定道:“我坐阵中心,我能坐住,我在,阵就在。”

“定不会叫一个弟兄枉死。”

场上鸦雀无声,片刻,爆发出热烈的响应。

余穆尧一呼百应。

在一波箭矢的掩护下,厚重的盾防一下拉开,余穆尧率兵冲出营地,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步弓兵一路势如破竹,敌方两翼太过薄弱,骑兵得力,如有神助,马蹄声滚滚如雷鸣,电光火石间,斩贼首于马下。

城兵被唬住,败退连连,直退至五里地外,余穆尧所率的阵营气势依旧,只增不减,大有将城兵前锋尽数吞没的势头。

胶着了不下一个时辰,城兵主将王甯并非外强中干的蠢货,他很快看出余穆尧阵营的弱点,其中心位置兵力甚弱,只是碍于主将太过神勇,才致使城兵一方一直难以破阵。

擒贼擒王,主将王甯心里有了打算,他指挥兵马,直冲着余穆尧而去。

余穆尧周身沐血,胳膊也挂上几道刀口,然而眼里火光滔天,手中一杠银枪收放自如,势如虹芒,穿梭于重重人海,一路连取十数人首级。

他杀红了眼,两手颤颤,觉得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枪,因为杀意过重,枪几乎收不住了,出枪便要杀人,前方的敌人仍滔滔不绝朝他涌来,即便悉数死在他枪尖下,仍有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宛如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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