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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65)
作者:阿相 阅读记录
周怀晏显得有些焦灼,手里一枚梼杌茶玩叫他捏得发烫:“为何不在朝安城加派人手,我虽笃定那普鲁蛮子还活着,却一直不见叶璟明的踪影,他是刻意隐藏,还是已葬身青煞山底了,我……”
“我要见人。”他一顿,舌尖咬紧,“就是死,也要见尸。”
孙闻斐倒有些讶异:“你这么在意叶璟明查出姜荼姜靡凶案的真相?”
“我要他的人。”周怀晏薄唇微抿,“我要你把他活捉到我面前,并且杀了那个普鲁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你只须记住这个。”
孙闻斐若有所思:“我既受命于人,自当为少主排忧解难,叶璟明若已身死,自是最好,若还活着,他就算探明真相,实则并不妨碍少主的前路。”
“姜荼兄妹并不无辜,况且圣旨已下,罪魁祸首的潘阎和六王爷被判有罪已是板上钉钉,不可能翻案,他如今所作所为除了能摘除他的心魔,说到底于事无补,做了一场无用功罢了。”
周怀晏半垂下眼睫,别开头去:“我又怎会不知道。”
孙闻斐眯起眼:“他唯有一死,对我们才是最有利最周全的,少主大动干戈,却偏要留他,那么除非,少主心中对其,另有所想。”
周怀晏打断他,皱了皱眉:“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问,你滞留禹城太久,如今到底是何打算?”
“因为加央一定在禹城。”孙闻斐淡淡道,“若他受命于叶璟明,那他会盯着我,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我找出来,我已撒了饵食,就且看他咬不咬这个钩了。”
“至于叶璟明,你既不想杀他,那便也不必过分着急。既然那案子已在皇帝手里定了案了,他就翻不出风浪,若依照我的推测,他已到了朝安城,我们就是把风声放给他又何妨。”
周怀晏:“怎么说?”
“他本身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那便赠他一场空欢喜,借此挖掘出他背后到底掌握了哪些势力,是剿除,还是借机为我们所用,就看少主的心意了。”
周怀晏葱白的指尖敲了敲桌案,他唇角翘起,仿佛无比赞许:“你很聪明。”
他敛去眼里的杀机:“你也很想他死。”
他话锋一转:“你的主意我会考虑,若叶璟明还活着,还能为我所用,用过后他就是一枚弃子,我会决定是不是杀了他,毕竟他一死,你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一个废人,不足为惧,重要的是他身后牵连的普鲁势力。”孙闻斐静静道,“这不是我的后顾之忧,是少主的。”
“是吗。”周怀晏笑笑,举起手以茶代酒,“那便愿你我日后顺心遂意,请。”
周怀晏走后,孙闻斐将探子这几日收集的信报又过目一遍,对方并不如他所愿,半点痕迹不露,他在宝佛寺按兵不动已过数日,不觉有些心烦气躁。
他对镜乔装打扮一番,提刀便要出门,鼻尖嗅着了一阵烟烛香气,他看见有人在回廊拐角徐徐抬起头来。
禹城已入冬季,正是浮云蔽日,细雨沾衣的时候,宝佛寺里修竹常绿,叶随风动,来人倚竹而立,着一身软罗烟青的罩衫,广袖低垂,月白绦带束着窄腰,腰间悬着一枚铜黄麒麟玉佩,一眼便叫人惊叹绝非俗物。
来人衣着雅致,身份不低,孙闻斐收回眼神,准备与他擦肩而过。
一只手拦住了他。
孙闻斐不动声色地低下眼:“借过。”
男人摇头,声色低沉却温和,直呼其名:“孙侠士如今要往哪里去?”
孙闻斐瞳孔微颤,指尖默默扣上了身侧刀柄。
孙闻斐道:“我与你不相识,我要到何处去也与你无关,烦请让道。”
男人吃了瘪也不觉尴尬,兀自笑笑:“从前不识,今日便相识了,侠士如今要去何处与我无关,但侠士本人却与我有关。”
孙闻斐终于抬眼正视眼前这人,男人眉目秀雅,仪表堂堂,眼神却温厚纯良,一脸关切地盯着他瞧。孙闻斐伪装在面具后的脸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他伸手指了指男人,然后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男人未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笑说道:“我脑子没有病。”
“我今日算了一卦,再过两个时辰,城郊后山大雨滂沱,泥泞难行,并非适宜出行的日子,孙侠士不若再待上两日,若是无聊,我在寺里陪侠士下棋观画,赏竹作乐,如何?”
孙闻斐没有往城郊去的打算,只觉男人态度过分亲近,他心念电转:“你会算卦。”
男人道:“略知一二。”
孙闻斐突然问道:“你与这个寺庙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男人犹豫一会儿,倒也如实相告:“他是我的大哥。”
孙闻斐挑挑眉:“你是周怀南。”
周怀南点点头,并不隐瞒。
传闻一言可断国运民魂之子,原来藏身在这处庙里,孙闻斐暗自揣摩,有关他的情报悬赏价格不菲,这回倒叫自己歪打正着了。
周怀南见他沉默不语,伸手要去牵他,想邀他往庙里去。
孙闻斐拂开他:“有劳二少主留心,我此行不往城郊去,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出行一趟。”
两两对立片刻,周怀南终是撒下手来,浅浅叹息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他让开了身子,俊秀的侧脸染上一层哀愁,雨丝缠绵,他在竹下便好似一副画般。
孙闻斐并不会为他三言两语而停留,行礼后提刀便走,与他错身而过时,突发兴起问了一句:“且待我回来时再上门拜访,请二少主卜上一卦,问一问孙某此生是何种命运。”
周怀南:“我已为孙侠士占卜过了。”
“哦,如何?”
“孙侠士你,命余不过三月。”
第68章 故人
江湖传言,剑盟周怀南六岁时,便点出前朝皇陵遗址所在,皇陵中宝物不计其数,逐渐衰落的剑盟得以借此攀上皇室,在周恒的操持下,剑盟逐渐发展壮大,剑盟弟子遍布天下。
十五年后的今日,竟已成一手遮天的势头,可见剑盟的兴起,与周怀南父子二人脱不了关系。
周怀南因此六岁便得了个神算子的美名,传闻他一言可断国运,判生死,只是不知为何又过两年他便消失匿迹了,剑盟中人皆闭口不谈,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位神乎其神、手可通天的少主。
孙闻斐查阅密报的同时,随手盘查起周怀南的底细,有关周怀南的情报少之又少,其中推测最多的是,当初剑盟发迹只是周恒借周怀南做了一个局,剑盟二少主“神算子“之称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孙闻斐将信报放回暗屉内,他并未将周怀南方才所言放在心上。
饶是如此,临下马车时,他身侧还是带了一把桐油纸伞。
他到了叶璟明旧址去打探,那里早已破败不堪,门扉稍碰便摇摇欲坠,零星几件家当也早被贼人拆去,翡绿的荆棘和野草肆无忌惮疯长,那一窝麻雀早已不在。
孙闻斐走入院内,杂草没过膝头,他摸着霉迹斑斑的墙面,有些出神。
那日叶璟明在院内耍了一套极好的剑法,他恰是乘兴而来,观赏良久,末了趴在墙头拍手称好,叶璟明得意仰起头,讨他一杯酒喝,他笑说改日来偿。
再后来,他带了酒来,与人一起要了叶璟明的命。
如今故人已去,酒香不在,只余一室冬风,满地萧索,旧人昨日音容却如荒地野蛮横生的荆棘野草,非要在他心头刺上一刺。
孙闻斐回过神,转身走了。
他没有在叶璟明的旧居找到些什么,他又四处逛了半天,云幕低垂,天光黯淡,但迟迟没有下雨。
看起来周怀南算的卦并不准。
他又兜转了一会儿,遣散了暗卫,随意挑了间安静的酒肆点了两碟小菜,喝起酒来。
他落座不久,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寥寥无人的酒肆涌进许多躲雨的行人,扎堆的人多了,小小酒肆登时喧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