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沉云见月明(174)
作者:阿相 阅读记录
大夫人思来想去,只得喊贡觉尽快娶了白玛为妾室。
贡觉哆嗦着答应下来。
白玛从造谣的人,成了漩涡中心里的那个人,滋味很不好受。她被府中的人纷纷孤立,又被通知要嫁于胁迫她的男人,白玛的心像被撕碎一样疼。
她坐在不着灯的冰冷的屋子里潸然落泪。
窗外露出一道黑影来,有人轻轻喊她的名字。
她唯恐是不堪的辱骂,捂起耳朵来不愿意听。
来人喊了片刻,声音低低缓缓的。
“白玛,我来看看你。”少年推开了门,在雪白凄冷的月色下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傻姑娘,哭什么,”他眼神那么平静,说出的话却叫她伤心,“你不日就要嫁人了,你不开心吗?“
他的话戳着她的心窝,白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扑进少年的怀里,一声一声都在说着委屈。
少年拿沾着甜香手帕无声擦拭她的眼泪。
少年说:“你哭得可真难过,也对,人品那样卑劣的色鬼,听说他是要娶上十二房妾室的,你遭人非议,嫁过去又怎么能落得好下场呢。”
白玛哭声更大了,她在只言片语中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是了,眼前这个少年是喜欢她的,她追随他,也好过嫁给那个践踏他的男人。
她捡起救命的稻草,哀求他道:“你带我走吧,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少年看了看她,淡淡陈述:“我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不过是府上的卒子,每每要忍受夫人的鞭打,府里众人的唾弃,你知道的,谁都可以在我身上踩上一脚,以前的你,也是这么做的,因为你当面说出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话,让我被贡觉生生打断了两根肋骨。”
他话一转,歪着头疑惑道:“怎么了,现在要轮到你遭受这一切了,你就承受不了了吗?”
白玛这才意识到害怕,她松开手,瘫倒在地上,惶恐地不住往后退。少年缓缓笑了,他的五官继承了他母亲的明媚动人,晦暗的月光映在他半张脸上,那双幽绿的眼睛格外妖邪。
他蜜一样的嗓音里裹着杀人的刀片:“如果承受不了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呢?”
辰时,白玛被人发现自尽吊死在房梁,她手腕上系着烧死的三夫人的帕子。
府中人的嘴巴很快又变了方向,他们纷纷说白玛是冤死的,自然当日与其偷欢的贡觉很快成了众矢之的。
贡觉闭门不出,躲藏了好一段日子,行迹开始变得有些疯癫。
他多次梦见府主发现了事实,要在众人面前将他开膛破肚,或者活活烧着。
他开始说起胡话,又跑到外边张口说当初与三夫人私会的人就是他。
大夫人慌忙找人去堵他的嘴。
大夫人说:“他得了疯病,疯子的话又怎么可信呢。”
有人在背后捂嘴偷笑,他们在背地里说,是啊,一家子都是疯子。
贡觉死得很快,他是横死的。他身子被扔在荒乱的原野上,很久才被找到。他的身体碎成一段一段的,舌头被人拔了出来,不知丢在了哪里,不过死的地方盘旋着许多乌鸦,这些不祥的黑色的鸟发出呕哑的饱食的啼鸣。
他的死有说是府主干的,有说是贡觉的仇家干的,甚至说大夫人亲自动的手。但没人敢深究这件事,大夫人也不敢,她势单力薄的一族要仰仗丈夫的势力才能在残酷的普鲁存活下去。
府里的谣言总是一阵一阵的,人死了,消停一会儿,又会有其他人死,很快掀起新一波的谣言。
哑巴布赤在默默调着他的羹汤,他习惯性地往汤里撒了一把怀里的药粉,后来想起贡觉已经死了,便把剩下的一大半给扔了。
他已经不需要再下这种药了。
他做完了汤,又去宰杀后厨的羊羔。他盯着圈中那只羊崽子有一会儿了,它湿漉漉的眼神就像四五岁的孩童,清澈里又掺杂一些懵懂。
他有些狰狞地笑起来,走过去一下就抓过它的脖子,它在他怀里咩咩地叫,四只蹄子都站不稳,他勒紧它颈上的链子,慢慢虐杀了它。
这个时候的羊,是最好欺负的。
布赤吃吃笑起来,他回想起一些东西,觉得无比快活。
“布赤。”有人在身侧叫住他。
布赤一僵,极慢极慢地转过头。
少年蹲在地上,指尖抹除着灶头上的药粉。
他语气冰冷下来:“我不喜欢做事留下痕迹。”
布赤满手是血,他生得很壮实,甚至比这时候的加央高了一头,但他哆嗦着一步步向后退。
看不清楚加央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加央一手掐住了他的咽喉,抬起膝盖朝上一记狠击,布赤的身体就像面条一样软下来。加央欺近的气息附在他颈上,像一只终于露出犬牙的凶兽,要从他脖子上撕下一块肉来。
咽喉处的力道渐渐收紧,布赤两颗眼珠狰狞地鼓起。他尿了裤子。
加央要杀死他,像他方才要杀死羔羊一样。
加央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他看着一滩脓水一般的布赤,皱眉说道:“我也不喜欢你杀羊时露出的眼神。”
“你再敢宰杀‘羔羊’的时候,我就会杀掉你。”
布赤眼神软弱,但手里不断比划着手势,他咒骂加央,说加央是个妖邪,是孽种。
布赤以为他看不懂,加央不屑地笑了,他又不在乎这些。
加央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吗,大夫人又怀孕了。”
加央在灶上留下了新的药粉,离开了。
府里的人都在为这个消息庆贺,他今晚走出去好远,没有人发现他。
他摸着背后昨夜新生出的伤口,回过头去看灯火璀璨喜气洋洋的府邸,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但最终还是没有停住脚步。
他想那里不久之后就会烧起一片大火,那也许会更好看的。
他走出去很远,前路越来越黑,就好像要走到地狱里去。他还在路上看见了一只狗。
那只癞皮的黑狗很老了,它面相很凶恶,但长满癞子的皮紧紧包着单薄的骨头,牙齿已经掉得精光,没法再去咬人了。狗快死的时候就会绕开人,自己远远跑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死去。
加央跟在它身后,看见它最终停下来,再也走不动,它歪倒在雪原里,侧着身子蜷成一团,胸膛像将死的人一样重重起伏。
它低声地哀泣着,看着加央从它身旁路过。
加央在月亮正圆的时候,走到了一块荒僻的雪原上。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肆虐的风声,和漫天雪子与沙砾。
十年前的这里,有花,有草,有牛羊,有白顶的帐篷,有叮咚叮咚的铃声,有刀,有棍,有血光有杀气,有被骤然砍下的人头。还有加央赫然转变的命运。
加央躺在父母被杀死的那块土地上,身体渐渐被飘雪覆盖。今天是他十五岁的生辰,他蜷缩在雪地里,垂下眼睛,身体慢慢屈在一块,在天地间呜咽着发出孤独的哀鸣。他想起来,他和那只垂垂死去的老狗一模一样。
-
唐云峥烧了有大半天了。半月前叶璟明给他做了一套常服,衣裳很合身,叶璟明夸他穿上后好看得紧,这一夸他便不肯脱了。
几日前变天了,叶璟明喊他换下来,他也不肯,死活穿着那套衣服,还赤着脚下河摸鱼。老天也见不得他这么作践身子,一回来他就烧上了。
叶璟明请了大夫来,给他熬了药,硬把他拽起身给他灌了下去,又另熬了肉粥,恐怕他半夜醒来会嚷嚷着叫饿。
唐云峥烧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里低低呜咽着,身子有些无助地蜷成一团,叶璟明少有见他这样。也许是病得厉害,叶璟明往他额头上新又换了一条湿冷的帕子,随后闲了下来。他撑着下巴端详了唐云峥一会儿,伸出指尖无聊地刮着他密长的眼睫,思绪乱七八糟的,慢慢也有些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