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159)
她顿了顿,本是淡然的目光,突然冷厉如刀,迸出一星怨毒:“虽事已至此,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现在我想着,你活着倒是好的,就这样苟延残喘着一条命,让我看看,你要如何与那所谓的神明斗争,还是就这样,在虚无与惶恐中死去,就如我那无辜的爹娘一般……”
商折霜指尖微微收紧,刚想起身教训宁朝暮,却被司镜攥住了衣袖。
他的力道不大,足以让她察觉,却没有蕴含着其他任何的情感。
——只是淡漠。
“宁姑娘有此觉悟,于在下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司镜直起身来送她,“还望宁姑娘接下来的日子,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好自为之,不要再如以前一般,天真的可怜,只顾及儿女情长。”
他这最后的一番话语像是终于戳到了宁朝暮的痛脚,她突地回首死死地盯着他,继而讽笑了一声:“只愿冬日之后,我还能听到司公子的消息。”
她拢了拢衣襟,让寒风无法灌进来,转头去看商折霜,笑得恶劣又意味深长:“商姑娘觉得,司公子还剩多久的命,才能让我放过他?是不是,不言而喻呢……”
商折霜眼底的神情一滞,但转瞬便也随宁朝暮笑了起来。
“宁姑娘知晓司镜的好,日日祈愿,却无福消受,只能如阴暗的蛇鼠一般,怀着最险恶的心思,奢求着他消失,自欺欺人。而我却不同,我不仅不会让他消失,还会与他一同,长命百岁。”
“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神?”商折霜挑了挑眉,眼尾眉梢都吊着恣意,“我与宁姑娘不同,从不妥协于命运,自然也不会畏惧于天道。”
说完这句话,她弯起眉眼,唇角也勾起了笑意,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山高水远,宁姑娘,后会无期。”
她能看到,宁朝暮袖子下,已被她自己掐得青紫的手心。
待宁朝暮与何江引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商折霜这才敛去了身上那股张扬的气焰,沉静了下来。
纵使她的气焰胜了宁朝暮一筹,又如何呢?
一丝快意也没有。
司镜走到她的身侧,轻声问道:“怎么了?”
商折霜默了默,本想开门见山,直问司镜与宁朝暮之间的过往,却转瞬想到了他事。
于是她的面上又展露出了笑意,将声音放得很轻,道:“我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想问司公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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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山上的植被常年青翠,就算现在是冬日,放眼望去,也是如春日一般的和熙葱茏之景。
商折霜与司镜静默地走在这一片绿意与云雾之中,谁也没有开口。
司镜虽知道商折霜的心中装着什么事,却不明她此举的用意,所以一直沉默着,而商折霜亦不愿言语,放任这样死寂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来开。
其实他们经常这样不言不语,但过往存于两人之间的大都是心照不宣,而不是各怀他事。
湿漉漉的小径覆满了歪斜的石子,滑腻的青苔遍布其上,商折霜走得心不在焉,以至于滑了好几下。
司镜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扶她,但她却总是迅速地直起身来,是以他的手只是停在虚空之中顿了一顿,又收回了袖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闷,可却好似只有司镜一人在思忖着应该怎么办,商折霜的目色一直都是空洞的。
他们来到将离山脚的时候本就已经黄昏,到了山顶之后,天色昏暗,一片星河荡漾其上。
将离山的最高点在云雾之上,冬日的夜风凛冽,吹得枝叶瑟瑟作响。垂目往下看去,暗色的渊壑如同张开的一张大口,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吞噬进去。
商折霜走至了悬崖之侧,司镜离她只有几尺之遥。
他想抬步走到她的身侧,却被她伸手制止了下来。
女子殷红的衣袂丝毫不被浓稠的夜色所掩盖,反倒生出了一股别样的美感。
风扬起她的长发,将它们吹拂到了她的面上,根根发丝之间,她那双一向明亮的眼瞳,竟比往日暗淡,好似身后漆黑的深渊。
“折霜。”司镜唤了一句。
商折霜没有应他,只是静默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眸光晦暗不明。
司镜的心中突地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那种伸手却握不住,只能放任它稍纵即逝的惶恐突然涌起,一点一点侵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想法。
在天幕之下,星河与云海好似翻涌搅弄在了一起。
商折霜的唇突然勾起了一抹笑意,就这样与司镜目光相接着,向后退了一步。
脑子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崩断了,在那袭红衣烈烈翻飞,坠入云海星野的那一刻,司镜丝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