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130)
既然司镜留下了符咒,便证明,他是真的走了。
商折霜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能让他不与她说一声,便不告而别,而司镜显然也不是会与她置气的人。
清晨司镜身上飘来的那股血腥味,仿佛就绕在她的身侧,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再度攥住了商折霜的手腕。
“姐姐……”是念儿在唤她。
商折霜猛地回过神来。
被毁了容的云娘依旧被吊在梁上,目光空洞,发髻散乱,面上癫狂的笑意中,带着苍凉与荒唐。
元虚就在她的一侧,尽力地往旁边躲,像是怕极了她。
而商折霜顿了顿,垂下了眼眸。
若司镜已然离去,眼前的一切也与她没有什么关联了。
——都是虚无。
她没再看那两人一眼,直起了身来,站在了月色之下。
月光洒在了她白的几近透明的肌肤之上,风声很轻,吹不动天际的流云,刮不动院内的枝叶。
而商折霜在这一刻竟十分迷茫,她究竟该往何处而去呢?
没有答案。
她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枝叶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种声音激起了她骨子里的警觉,她倏地抬起了头,转眸向那儿望去。
远处重重叠叠的枝叶繁茂,相互交错着,其间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
但商折霜知道,这些枝叶掩映着什么东西。
一股怪异的感觉自心头蔓延而上,伴随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与不安。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红衣在虚空中掠过,商折霜宛若一支离了弦的箭,直直朝枝叶中冲去,劈开了凝固了的空气。
月光之下,那一道黑影潜伏在暗处,借着微弱的月光,商折霜可以看清他压低着的斗篷帽檐。
“敢问阁下是谁?”她的声音很浅,如蜻蜓点水,转瞬便在夜色中淡去。
黑衣人不语,他隐在了枝叶之中,附着着黑暗,仿佛生于夜色。
“不说?”商折霜的语气已然带了三分轻佻,可站在她身侧的念儿,却在她这好似不在意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凉意。
“姐姐……”她扯了扯商折霜的衣袖,似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她见过商折霜漠然的模样,见过她张扬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阴沉的模样。
敛去了身上所有的骄傲与洒脱,她浅淡的声音,甚至于有些讽刺。
见黑衣人依旧不语,她的唇微微弯起,继而凝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也曾想过这个可能,毕竟这一切都太熟悉了……你给我的一切……”她微微偏了偏头,似在沉思,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既然都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四处阒寂无声,回应她的只有几片树叶落地的簌簌声。
“好吧。”商折霜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又在担忧什么呢?你这么了解我,也该知道,我不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说完这句话,她倏地抬起了头,眸光凌厉,如同一柄开了锋的利剑。
“为什么要回来呢?司镜。”
那道黑影微微颤了一下,却听闻女子的声音竟是轻柔了下来。
“若你不回来,或许我还能自欺欺人一段时间。如小年与念儿一般,光与暗,明与灭,这一切本就是一体……你大抵不知道吧,这回你身上的血腥味可没有前两回重。若那股熟悉的药香与血腥味混在一起,熟悉得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又该怎么办呢?”
“司镜,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女子的声音虽放得很低,如三月熏风般温软,却又如同玉石碰撞般,渲染出一种决绝而悲怆的意味。
司镜默了默,终是掀起了帽檐。
他猩红的眸子,与商折霜那双宛若融入薄霜的眼瞳相撞,就有如了无生机的深渊中又覆上了一场深雪。
天际竟就真的飘起了小雪。
这是澜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细雪纷纷扬扬,落在了商折霜艳红的衣袂之上,衬着她乌黑的发,将她此刻的模样勾勒得绝艳。
司镜就站在那儿静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是我欺瞒了你,若你想走,便走吧。”
从商折霜的角度看去,恰能看到司镜黑袍下隐着的右手。
他攥着一把弯月似的匕首,刃面如镜,她极其熟悉,而那柄匕首此刻正在滴着温热的血。
热血跌到薄薄的一层雪面之上,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就有如他以往在暗中来去的所有痕迹。
“是么?”商折霜的目色有些空濛,似清明时节朦胧而虚幻的雾气。
她不知忆起了何事,唇边竟是勾起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