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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656)

作者:南希北庆 阅读记录


吕公著从曾巩脸上那表情,也仿佛看见了曾今的自己,心里多多少少好受许多,非我无能,而是这小子太狡猾。

苏辙突然站起身来,“在官府的田簿上,这些土地可都是记录在案的,我以为还是得以官府所计为准。”

官员们纷纷点头,但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要知道一刻钟前,他们还是站在检察院这边的。

但如今一想,赵文政到底也只是侵占官田,可官府却侵占民田。

苏辙被嘘得耳朵都红了。

张斐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官员只需在田簿上写上所有的土地,那么民间的地契将统统失效,这显然是不妥的,也是不行的。我私以为地契应该比官府的田簿更具有法律效力。

即便退一步说,我们是各执一词,但是这些地契至少也能证明这里面存在着争议,但是将一份有争议的账目拿出来当做铁证去控告他人,这显然是不合法规的。”

苏辙眉头紧锁,也不知如何反驳。

曾巩突然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这几户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亩地,相比起检察院所提供的侵占土地数目,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笑道:“检察院起诉赵知事侵占官田七十余顷,但根据我们所查,其中二十余顷存在着很大问题,接近三分之一,从法律意义上,这些田地都不应属于官田,至少都存在着争议。

如果官府认定那些田地就是属于官田,那么官府又凭什么去认定,赵知事就侵占了官田,要知道他们所用的手段是如出一辙。王洪进也是将那所谓的‘官府牧场’给视作荒地,然后派佃农去开垦两年,最终合法据为己有。”

这一番话下来,全场都沉浸在尴尬中,唯独赵文政一个在笑。

这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这两万贯不亏。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甲2。”

许芷倩立刻找出一沓厚厚的文案来,然后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道:“这就是我们所查到的具体证据,其中有一户最为离谱,他家儿子陪着妻子回扬州的娘家,刚刚待了半年,突然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夫妻立刻赶回来,结果官府却告诉他们,他父亲是绝户,当时妻子手中还抱着他家的孙子。”

门口的嘘声更甚,显然没有人怀疑张斐的话。

就连坐在一旁的赵顼,脸都红了。

离谱!

太他妈离谱了!

黄贵又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真不愧是张大珥笔。”

张斐笑道:“过奖!过奖!”

黄贵便将那些证据统统给拿了上去。

曾巩一个人还看不过来,索性将这些证据全部分给下面的司法官员。又向张斐问道:“本知府先假设你所指的这些土地都存有争议,但是还有五十顷官田,这你又作何解释?”

张斐笑道:“回知府的话,我认为这些证据是属于一个整体,不应该在公堂之上,分成有效和无效的两部分,就好比往一盆清水里面扔入一小坨泥巴,你无法去告诉别人,还有这里面还有一瓢水是清的。

关键也不能这么分,要是这样的话,那检察院每回起诉,都可以收集一大堆账目,被告能找到多少问题,那就减多少,这跟无法无天又有什么区别,而且,可不是每个被告都有赵知事的财力去证明这些证据存有问题。

检察院作为起诉一方,他们提供有问题的证据,理应要为此负上全部责任,而这份证据作为控诉赵知事侵占官田的唯一铁证,既然失效了,那么赵知事当然是无罪的。”

曾巩皱眉思索片刻,道:“你们上前来。”

张斐与苏辙立刻上到曾巩身前来。

曾巩小声道:“张三,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检察院可以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证据,重新起诉,你何不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去辩诉?”

张斐笑道:“曾知府,你今日判赵知事无罪,过两日再判赵知事有罪,这可能会影响到开封府的权威”

曾巩登时无言以对。

张斐又道:“检察院作为起诉方,提供非法证据,我不知道他们是粗心大意,还是有意为之,但如果还给他们机会再告,那检察院永远都可以这般胡来,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我认为既然是他们出错,那么利益就应该归于赵知事。到底此番起诉,也给赵知事造成极大的困扰,还请曾知府给予公正的判决。”

曾巩不禁看向苏辙。

苏辙充满愧疚地点点头:“抱歉!这是我们检察院的疏忽。”

第四百四十六章 税战(二十)

张斐好几回打官司,都是依靠细节取胜。

许遵也曾多番叮嘱他们,细节细节还是细节。

而苏辙他们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到足够细致,再怎么这证据也不可能出问题,但但到底还是没有人家张斐细。

这份看似铁证的证据却存有巨大的争议。

更有趣的是,这二者用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官府将民田视为荒地,根据律法没收官府,而赵文政将官府的牧场视为荒地,然后根据律法规定,派人去“开垦”,最后据为己有。

根据张斐所提供的证据,目前这片土地到底是荒地,是官田,还是民田,都无法确定,那检察院凭什么去告人家侵占官田。

再加上检察院本就是国家机构,且又代表着官府,而他们手中的账目又是官府提供的,如果明知官府提供的账目是有问题,还要判的话,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到时完全没有法律可言。

当张斐和苏辙回到座位上时,在坐的人从苏辙的脸上已经得到答案。

这罪名估计是很难判得下来。

但苏辙也没有气馁,因为还有一条罪名,那就是贩卖私盐。

这个罪名一旦判下来,是可以判得非常重,甚至可以处以死刑,虽然死刑不适用于宗师,但只要成功,有无前两条罪名都不重要。

逃不过这条罪名,那之前你辩驳的再漂亮,也是无济于事的。

都是死路一条。

反观张斐这边,那许芷倩整理着文案,但神情不但没有变的轻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仿佛他们处于下风一般。

将整理好的文案放到张斐面前时,许芷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招真的能行吗?”

张斐笑道:“如果我有十分把握拿下这条罪名的话,那我就得收赵知事三万贯,而不是两万贯。”

稍作修整后,苏辙便要求传王洪进上堂。

等到王洪进坐在被告席上,苏辙问道:“王洪进,根据我们所查,你在去年曾贩卖三千余斗私盐到许州,不知你可认罪?”

“我反对!”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道:“我认为苏检控的问法,是带有误导性的。”

曾巩好奇道:“误导性?”

张斐点点头道:“王洪进去年只是运送三千斗良药去许州,而不是私盐。”

“良药?”

曾巩惊愕道。

将药认成盐,检察院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吧?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是救命的良药。”

曾巩不禁看向苏辙。

一时间院内院外也是议论声大噪。

难道又是赤裸裸地诬告?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关于侵占土地,官员们心里都很清楚,但是贩卖私盐,他们并不知道这具体内情,这不会搞错了吧。

也不应该啊!

赵文政贩卖私盐,也是有些官员知晓的。

“肃静!”

曾巩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

坐着的齐济都忍不住开口道:“不可能,绝对是私盐,不是什么良药,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同时王洪进和赵文政的账目上写得也都是盐。”

张斐道:“账目写得确实是盐,因为这良药的名字就叫做盐。”

“?”

这。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呆呆地看着张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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