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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38)

作者:臧白 阅读记录


向若上位的第二个月,手下大将来报,前朝逃匿人员俱已逮捕格杀。到第三个月,朝中上下法制规范才稍稍有了完全的体系。宫里许多宫人还是留了前朝留下来的那些奴才,那些顶得脸的自己就早跑了,不跑也吊死了。再筛筛选选,也就都定了下来。

因为当朝的皇上是个女皇,没有妃嫔可言,那后宫许多宫殿轩阁院落便都空置了下来。作为女皇的向若,她自己作息起卧都在安元殿,而离安元殿不远处有一个殿宇,叫馨德殿,里面安置的是前朝七皇子萧纪。这个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无人敢多嘴相问什么,不过私下里嚼嚼舌根子。

大军进京攻皇宫那一日,萧纪受了极重的剑伤,但因为向若在霎那间控制住了手中剑的位置和力度,所以他没能如愿和大夏朝一同死去。她被向若救了回来,放在馨德院,安排人医治调养照看。到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痊愈。

而这三个月里,他也都没有和向若见过。一来,新建的朝廷,上上下下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协商打理。从官员任职,到大小条文律例,没有一件不需要向若过问处理。前人之功要学习,前人之过要避免,全国上下那么多饱受战争摧残的老百姓,又该怎么让他们能够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都需要她这个坐天下的人劳心劳力。二来,萧纪还不是很能适应自己是大夏朝苟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不愿见向若。照理说他应该报仇才是,报不了仇也得英勇赴死。可是当他看着殿宇外的阳光时,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纪思考自己的处境,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慢慢松下来后,也就想明白了。向若不让他死,心里还是有他的。不过对他的感情,不足以打破她的冷静罢了。

若是男人夺了天下,留下前朝公主做嫔妃,这事儿就很常见了。其实他和向若,便就是反过来的版本。有血性的前朝公主,那也有在宫殿里把自己吊死了。

灭国之仇,亡国之恨,是大恨。

但萧纪眼前每每浮现那日宫门外,阳光暗影下向若的身影,或想起他们在桃花谷里有过了唯一一段简单快活的时光,根本就恨不起来。或许也并不是因为她是向若,假使换了别个有能之士夺了他萧家的天下,他大约也恨不起来。

大夏朝是从根儿上烂出去的,内里早空,架子早一日晚一日都会塌,不是这个推就是那个推,横竖都会有人取而代之。这不是换个皇帝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要从根儿上拔起,全部重头来过。

但不恨,不代表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亲近。

萧纪不见向若,就是不知道自己以他现在的身份该怎么面对她。再怎么说,他都是前朝皇子。而向若,杀了他父母兄弟,夺了他萧家的天下。

呆满三个月以后,萧纪让身边伺候他的奴才传话,让向若放他出宫去。他已然厌倦透了宫廷生活,厌倦了你争我斗,厌倦了有关于与之相关的种种一切。他想去流浪,去一个陌生偏远的地方,过点简单随性的生活。其实他小半生都因为一种无形的使命感在为大夏朝付出,但付出了他的所有,也没能挽留住这个王朝。

他与生带来的使命结束了,就不想再扯进任何纷争里。其实以他的本性,他是真喜欢桃花谷那样的生活的。在桃花谷被屠以后,他无数次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放弃一切陪向若留在桃花谷。如果他那时下决定背弃使命,放弃萧家的朝廷,直接选择和向若在一起,事情永远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桃花谷不会被屠,他和向若,也可以一辈子过最简单潇洒的生活。至于朝廷,支撑不住塌下来的时候,也总会有别人去接手,去建立新的王朝。

那样的话,他确实也还是会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为自己的国家而付出全部。但至少,他和向若在一起不会加深愧疚。那样的愧疚,会显得格外纯粹,是他个人的事情,与向若无关。

但现在向若成了夺他家天下的人,就不可能当作无关。

他和向若一直走不到一起的原因,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两个人都拿自己的利益为重,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他不愿意为了向若留在桃花谷,而向若也不愿意随他回王府。两条路上错开了,之后便就越走越远。

爱情,似乎都是他们生活的附属品,也都想它为自己的生活而妥协,而自己不想让步。

向若在得到馨德殿里的传话的时候,在案后愣了半晌。多年以前,她也是一颗心想去流浪,结果却走上了一条束缚极为繁重的道路。到今儿,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身。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她一个人劈八瓣儿都不够用。

是以她愣了一会,低下头来继续看卷册,说:“叫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没可能。”

后来萧纪又叫人问,“为什么?”

向若还是披阅卷册,说:“蚀心销骨之毒中得太深,要留着他解一辈子。”

累炸了 头疼

第33章

还给你

萧纪得到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隐在晌午殿角的暗影里,什么话也没再说。

他们结缘于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是他亲手拍进向若身体里的。要不是那银针,他和向若压根就不会认识。

他起身去窗下站着,此时正是春日,越过月洞窗,能看到外头的梧桐开了密密的粉色花朵。

此后的日子,萧纪无事就呆在馨德殿看书作画,偶尔也拿出把长剑来,在殿中挥舞习练。他穿广袖素袍,每每跃起,都如仙如幻。所幸他也是习惯宫中生活的人,耐得下寂寞,磨得下这一日日无所事事的日子。他每日做的,大约就是精进学问,精进武艺。而他的性情呢,也越发懒散,过得颇有些怡然自得起来。

他有时或觉得没趣,便与殿里的太监宫女们说话,问问他们是哪里人,胡乱侃的,天上地下无所不聊。他也问朝廷上现今如何了,向若是不是稳住了自己打下来的天下。而她打天下的初衷是为了给那些穷苦百姓谋福祉,现在可是也都做了。

下人们都是懂事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吐。譬如,在他面前从不提前朝的事情。萧纪倒并不是那么在意,因为他对前朝无愧,也就苟活着这一条有些令人不齿。但他也给自己的内心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只说是为了看着夺了萧家天下的人把天下治理得如何好。

而那个治理国家的人呢,没日没夜,熬红了眼珠子熬黑了眼窝子,年年节节不歇。在把朝廷上的事情稳下来后,各大官员安排到位,又开始亲力亲为出宫奔波。朝廷的底子还没积厚,根基尚且不稳,为了得民心稳民心,她到各处赈灾,亦会不时到某个乡县里监督地亩丈量之事。上下通抓,这时候官员多拿她的心愿当自己心愿,全都忙活着让百姓先安稳下来这事。

向若在外头不歇不休奔波两三年,全国上下才微微见过些新气象。虽还达不到人人安居乐业,但到底把民心稳了下来。各地方的管理下达严令,只要这么平平稳稳再过些时日。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自会有简单富足的一日。

这么几年下来,向若和萧纪,有时同在宫里,有时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但过的却是两个人彼此独立的生活。在外人眼里,也瞧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交集。

向若是一个奔波劳碌的女皇,一心扑在家国大事上,很难分出神管别的事情。而萧纪,是被当今女皇囚在宫里的人,或许也就这么被囚一辈子了。

在向若把家国上上下下的事情打点一通之后,终于不再像开始时那般劳累不堪。她自个儿还没思考到人生那方面的事情,私下里就已经有许多人开始议论谈说。只说她是个女儿身,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一辈子扑在这些事情上,就算干成个千古一帝,得百姓敬仰爱戴,那这江山到时不还是得交到别人手里么?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又辛辛苦苦治理出来的,到头来却为别人做嫁衣裳,显然不行。但劝向若找男宠这事儿,没有大臣开口言说,没人开得了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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