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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不断翻着早就背熟了的国外进口枪支图鉴。
等一下这对师徒又要到军火商的靶场试枪挑枪练枪,试探一批新货。
小伙子慢慢抬起头来,那是年轻时的阿乐。
“师父,你教了我这么多技术,但老是说我们这一行终究得靠运气。”
还没正式入行的阿乐不禁疑惑:“通常你不是应该鼓励我更努力钻研技术,保有一定的专业实力,而不要倚赖什么运气才对吗?”
“说真的,做事有什么难的?刀刺对位置就行了,刺不对就多刺几刀。开枪也很容易,打不准就走近点,再打不准就多开几枪,是不是?技术只是基本中的基本。”金发男子用娘娘腔的慵懒语调说:“但这一行做得越久,遇到的事之千奇百怪也就越多,到时候你不信邪也由不得你。”
“……”
“话又说回来,好运气谁不想要?长长久久嘛。”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靠运气?”阿乐直觉地问:“多去庙里拜拜吗?”
“运气……每个人的运气高高低低都不一样啊。”金发男子翘起莲花指,细声细语地说:“总之,各求其道,自己要想办法找到捉住运气的办法,只是学别人,我猜是没效。”
真是虚无缥缈啊。
“师父,那你呢?”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啊,我怕啊……我怕说出来就不灵啦。”
阿乐只好点点头,但完全不知所以然。
过了许久,师父瞧他想得可怜,只好揉揉摸摸阿乐的大腿,温声建议。
“师父告诉过你,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其实那些方法里都藏着很多迷信,那些迷信一遍又一遍做的多了,就变成了那个人做事的风格。”
“是。”
“风格就是你的独家标记,有的买家下单不只看价钱,做事人的手段风格也是评估的一部分,买家喜欢你的做事风格,就算加一点钱也会找你。”
“恩。”阿乐皱眉,还没说到重点呢师父。
“比如说,你师兄喜欢在做事后,在扣扳机的高台上留一朵花,这是他的迷信,后来慢慢传了出去,就成了他的风格。”
“师兄留一朵花,是为了捉住他的运气?”
“老实说,这我也不知道。”师父柔声说:“但他可以不这么做,却为什么这么做呢?留下一朵花,跟做事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
“至少没有直接关系吧。但你闭上眼睛,想象这样的画面。”
阿乐依言闭上眼睛。
“如果你师兄做事做了一百次,次次都留了一朵花在天台上。”
“恩。”
“某一次他正要做事,走在街上,却发现自己忘了带花。”
“……”
“算一算,距离目标走出预设中的大楼还有十分钟,离你师兄最近的花店却要花四分钟才能走到,如果立刻去买花,往返至少就要八分钟,回到原地,再搭电梯上顶楼天台架设狙击枪,时间就只剩下短短两分钟。你想你师兄会怎么做?”
“……不知道。去买花?”
“就算去买了花,也来得及在两分钟内上天台,那么匆忙地架好枪,心跳还持续刚刚走路的高频率,呼吸有些紊乱,这样要怎么做到原先的百发百中?”
“所以师兄不会买花吗?”
“如果他不买花,就这样按照计划上了高楼,你可以想见,你师兄扣下扳机之前,会不会有那么一秒在胡思乱想……想着,哎呀,以前我都有带花,这次却没带,有带花的时候一切顺利,诸事大吉,会不会坏运气偏偏就选在我没有带花的这一次降临?会不会等一下不但没有打中,还倒霉到无法顺利逃脱?”
“胡思乱想的话,准心也偏了。”
“对,然后坏运气就真的降临了。”
“……”
“我要是你师兄,我宁愿花精神体力跑去买花,然后在扣下扳机前想着,幸好我有跑去买花,不然等一下一定失误。即使心跳很快,即使呼吸紊乱,但我有扣下扳机的绝好心情。”
“……”
“除了事后留一朵花,你师兄还有一个小坚持。每做一次事,顶多用两颗子弹,两颗子弹还无法解决便走人,绝不恋栈。所以你师兄并不是每次做事都成功,但他每一次都活了下来。他的迷信比做事成功还要重要,记住了,这就是迷信的精神。”
“迷信的精神……”阿乐好像有一点点懂了。
“摒除在必要的技术之外,遵从自己莫名其妙的小习惯当然是一种迷信,但一切的细节都按照自己的迷信顺利进行着,心便会稳定。好心情一定会带来好运气的哈哈。”
“师父。”
“这样说你懂了吧?”
“可是你教过,如果要从高处狙击的话,至少要在目标走出建筑物或接近建筑物前一小时就要抵达附近的高台,这样才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做好准备,观察风向、调整角度、拟订完整的逃脱计划等等,所以你刚刚的例子好像不太恰当?”
“唉,你怎么老是少一根筋啊?”
火车到站。
4
回想阿乐做事的第一个目标,是一个退休的高阶警官。
这个退休老人做了什么事要被杀、被谁杀,阿乐并不清楚,也不打算搞懂。
照道理说解决掉这么一个老人很简单,趁他每天早上在仁爱公园慢跑时远远放冷枪就行了。要不,顺势挨过去给他的腰际一刀也很简单。
但买方提出两个附带条件。
第一,不但希望那退休警官死,还希望他衣衫不整死在情妇床上。
附带条件二则是,那情妇万万不能死,务必留活口。情妇死了不仅不付尾款,还会找其它杀手向阿乐算账。
而这个所谓情妇,就是那退休警官之前辖区内的角头老大……的老婆。
买方下这个限制重重的单,肯定是别有用意。
但阿乐也不必懂,他光是烦恼如何捕捉运气这种事就煞费神形。
他到每一间能想到的大庙里拜拜,行天宫、烘炉地、保安宫、镇澜宫、城隍庙、天后宫等等,却老觉得不对劲,每一次向神明祷祝、请满天神佛保佑他顺利杀人顺利逃脱时,总觉得这种“请保佑我顺利杀人”的文法很诡异。
最后他挂了佛珠,在手腕上绑了五色线,戴上了十字架项链。
他甚至学师兄带了一朵花在身上。
做事那天,阿乐轻轻松松就跟踪那退休老警官到了情妇家附近,然后简简单单便从隔壁邻居家的围墙翻了进去。
在邻居阳台上养精蓄锐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激情做爱的啪嗒啪嗒声。
阿乐从阳台落地窗闯了进去,简单利落朝退休老警官的裸背上开了两枪。
同样浑身赤裸的情妇惊恐不已,汩汩鲜血从退休老警官胸前的两个大洞喷在她的身上、脸上、床上,老人尚未死透的臃肿身体像虫一样趴在情妇的身上。
“……没事,把衣服穿好。”
阿乐收起枪,表示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出去的路跟进来的路不必一样,阿乐打开房门大大方方走出去。
可才刚下楼梯走到一半,便听见令人不安的机械拉掣声。
不妙。
刚刚忘了放花!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情妇浑身赤红站在门口。
披头散发的情妇手里拿着一把长管枪,歇斯底里地朝他一轰。
“去死!”那女人的尖叫声甚至压过了枪声。
飞旋的子弹削过了他的头发,击碎了他身后的挂画。
阿乐幸运地没有中枪,可近距离在耳后爆裂的声响却将他吓到大叫出来:“啊!”
阿乐本能地拿起手枪的瞬间,却该死地想起扣下扳机的悲惨后果。
于是接下来就只有拔腿逃命的份。
彪悍的情妇在后面发狂地开枪、填补子弹、开枪、填补子弹、开枪……
阿乐停下脚步时,早就距离做事的地点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