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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而心情好时,女孩会拿起彩笔在画布上乱抹一通,然后坐在床上颇为满意地欣赏自己狂野的抽象画,看着看着,就会莫名其妙睡着。
女孩经常会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屋子,让素描的静物多些自然的光影,这时鹰就会走出阳台,伸伸懒腰,看看湿湿泥土里的种子,除虫浇水什么的。
“嗨。”通常都是女孩主动打招呼。
“嗯,嗨。”鹰总是淡淡响应。
鹰看起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就跟电影里酷酷的杀手一样。任何尝试跟鹰攀谈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事实上,鹰只是找不到话讲。他只对两件事熟悉,杀人,跟种花。
可惜死人跟花都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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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做什么的啊?”
某天女孩在阳台刷牙,看着一大早就起来整理花圃的鹰,然后没头没脑迸出这一句。
鹰抬起头看看女孩,心中却没有讶异。
他原本在屋子里看小说,直到女孩起床后他才匆匆整理头发跑到阳台,瞎找一些芝麻绿豆的事做。
为什么?鹰也不知道,大概是寂寞,杀手可悲的职业病吧。
“种花的。”鹰。
“种花的?”女孩刷牙,睡眼惺忪。
“嗯。”鹰。
“就那些?”女孩指着鹰的阳台,不信。
“嗯。”鹰。
“怪人。”女孩直接了当。
“谢谢。”鹰领受了。
“你看起来很闲哩,正好楼下的便利商店在征夜班,你要不要做?”女孩的头发蓬松。
“不想。”鹰看着指尖上的蚂蚁。
“不客气。”女孩含着牙刷,说话含糊。
一只纸飞机划过阳台间湛蓝的天空。
鹰摊开,是一张空白的履历表。
“写好我帮你拿去,我礼拜一跟礼拜二晚上学校有课没空,你就填那个时间就可以了。”女孩的语气,一副理所当然。
“不这么填,你应征不到那份工作吧?”鹰直接揭破。
“答对了,店长要征全夜班,我就说你是我朋友。”女孩嘴里含着牙刷,手比了个V。
于是鹰填了,折成纸飞机又射了回去。
“陈可诚,好普通喔。”女孩含糊地念着。当然是鹰惯用的假名。
6.
鹰从没想过自己除了当杀手跟种花,还有第三项才能,例如煮茶叶蛋跟泡黑轮。
凌晨两点,便利商店很冷清。若非早知道这点,鹰恐怕不会填下那份履历。
鹰穿著绿色的员工制服,坐在收银台后看一本叫”蝉堡”的连载小说。
那是本只流传在杀手里的未出版小说,每个杀手能拿到的章节进度不一,有时顺序也紊乱参差,所以鹰常常看得莫名其妙,却又像饮鴆止渴般无法放弃。
“挪。”
女孩拿着两盒鲜奶放在柜台,鹰起身结帐。
“一盒给你。”
“嗯。”
鹰喝着鲜奶,继续坐下看小说。
“你不爱说话。”女孩撕开牛奶盒的封口。
“嗯。”鹰冷淡地随意应和,但其实脑中正努力找话讲。
“所以你是个杀手。”女孩结论。
鹰抬起头,阖上书。
“哑巴也不说话,但哑巴不都是杀手。”鹰无法同意。
“嗯,但一般人不会这样辩解吧?”女孩一副”呴呴,露馅了吧”的表情。
鹰无法反驳,虽然很想再说几句话,但找不到话题继续的他只好又打开小说。
“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啊,聊天其实不难。怪人。”
女孩将鲜奶放进微波炉。
“杨超宁。”
鹰随意指着墙上的排班表。
叮。
“我在学画画,大二。”宁拿出热牛奶。
“嗯。”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种的东西发芽了。”
“波斯菊。”
“多久可以长好开花?”
“看运气。”
“开了送我一朵吧。”
“我的花很贵,一朵要一百万,而且不吉利。”
“难怪你不用工作。”
“也不是这么说。”
7.
宁喝完了热牛奶就离开了。
小说开始索然无味,鹰有点怅然所失。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打开牛皮纸袋发现目标居然是自己欣赏的政治家时。
鹰本打算在下个月将自己那票投给他,但最后还是将一朵黄花摆在某处天台。
鹰从不觉得杀手的工作很高尚,所以也不须要有什么道德性的选择。
他的板机很廉价,觉得自命清高的杀手最要不得。
“如果有人付钱要我杀这个女的,我会不会扣下板机?”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是部电视剧,接下来的走向必然如此,而自己也必然不会开枪,于是展开一段风花雪月之杀手挽歌,无数廉价的眼泪在萤光幕前落下。
“所以还是开枪吧。”鹰自言自语,然后笑了起来。
他曾在报上的卡内基专栏里看过一句话:人所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不会发生,所以别把时间花在根本不会困扰自己的虚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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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走到六点,鹰才回到租处,回到瞄准镜后。
宁还没睡醒,所以鹰的无聊慌持续蔓延。
鹰将竹编躺椅拎出房间摆在阳台,坐在上面看第十七遍小说。
八点,宁醒来,睡眼惺忪走到阳台刷牙。
“早。”宁竖起拇指。
“嗯。”鹰也竖起拇指。
“要不要听歌?哈啾!”宁打了个喷嚏。
“好。”鹰点点头。
宁走回房间,搬出两个音响喇叭在阳台。
是首韩语的歌曲。
“这首歌叫花。”宁漱口,说得更含糊了。
鹰听着听着,一夜未曾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杀手实在不该睡在阳台,如此容易被狙击的地方。
但鹰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鹰睁开眼睛,对面阳台那首歌还在放。重复又重复地放。
打了个气味不好的呵欠,鹰困顿地赖在躺椅上,头发凌乱。
宁已经不在。
鹰夹着拖鞋回到房间,弯腰,瞄准镜轻易穿透了被风吹拂的卡通窗帘。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画。
凌乱却俐落的炭笔痕迹,轻轻勾勒出画中人物的姿态。
躺在阳台椅子上睡着的鹰。
8.
此后,鹰便常常躺在阳台上睡觉。
阳光很舒服,风很舒服。重复阅读断裂跳脱的的小说章节也很舒服。
醒来后,鹰会揉着眼睛走进屋内,到瞄准镜后察看宁最新的进度。
从炭笔草图到色块涂抹,一天一天,鹰的轮廓、神采慢慢浮现。
但躺椅上熟睡的鹰手中的小说,却变成了一把手枪。
与其说宁的直觉很妙,不如说宁的偏执很天真。
“不是吧?”鹰眯起眼睛。
他发觉宁所画的那把手枪,跟自己惯用的手枪非常接近。
艺术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觑。
有时鹰也会在深夜的楼下便利商店里,买两盒牛奶。
宁的那盒,他会先撕开封口,拿到微波炉温好。
牛奶喝完,鹰便离去。
因为他实在不善于找话题。
某天寒流来袭的深夜,不只是店里,连街上都不见一个人。
鹰呼着白气,将牛奶递给柜台后的宁。
“你是不是想追我?”宁接过热热的牛奶。
“还好。”鹰也不知道。
“还好?”宁瞪大眼睛。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可以。”鹰越说越奇怪了。
“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粘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