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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请原谅我想静静享受孤独的一根烟的时间。
缓缓拉开门,我一脚踏出这胡天胡地的美人窝。
「你爱我吗?」她依旧坐在床上,秀发如瀑。
「我很庆幸,今晚在美梦中死去的并不是妳。」我绅士地微微鞠躬,微笑关上门:「晚安,亲爱的。」
没有更好的回答了,我想。
我不疾不徐下楼,免得血行加速了毒药的发作。一边点燃手中的烟,口哨吹着我最熟悉的How wonderful you are。
走出她的公寓,轻徐的晚风没有将我的脚步留住。
我随兴走到附近一处公园,想个地方坐,发现一个用纸箱盖住自己的游民蜷在长椅上,脚边还有个空。
我坐下,爽朗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无可避免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从少到老,能用骗的,我绝不用努力换取。考试无一不作弊。当兵装病验退。靠诈赌赢得巨富。虚设人头公司脱手获利。在赌桌上失去了面对阳光的机会,走进了歌颂黑暗的死亡荫地。杀了六十四个人,自己成了第六十五个。「简单易懂的骗徒人生。」我这么批注,觉得还不错。
从口袋摸出一张假名片,我将这句话写在上头,希望能作为墓志铭。
手中的烟不知不觉烧尽,胃的烧灼感却没有加剧。
相反的,那烧灼感越藏越深,不知道是不是渐渐痲痹了,还是要接着再其它的部位发起不同的化学反应?总之,暂时死不了。
刚刚已将人生想过一遍,据说人死的瞬间还会回光返照,将自己的过往快速倒带一次。所以总是是两次,真是要命。我竟等得有些无奈。
至少还可以再抽一根烟。
我从怀里掏掏摸摸,努力找出一根干瘪压坏了的烟。
看着夹着烟的焦黄手指,我想到了她。
如果她不是我的目标,只是单纯的我的女人,我的人生又会看见什么风景呢?
我笑了出来。那风景我光是想象片刻,就觉得非常饱满。
------早知道可以撑这么久,刚刚就帮她搽指甲油了。
「真可惜。」
我打开打火机,拨转火石。
喀擦。
火光瞬炬一线,一个奇异的感觉射进我的瞳孔。
胃已经不疼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凉意从背脊直渗而上。
「很难受吧?」我叹气。没有别的可能了。
「何止。」师父很平静。
等到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公寓,冲上楼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床头有瓶空无一物的安眠药,她睡得很熟,悬晃在床缘的手指,还轻轻夹着沾满指甲油的小刷。
刚刚门根本没锁。她一直在等我回来。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我的胃痛只是廉价的戏弄。
她一直在等我,发现她对我的爱,已经到了即使我想杀她,她也愿意无愿无悔地死去的地步。只要我不再当杀手,她什么都愿意牺牲。
只要我对她之于我的爱,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我就可以及时回到她的身边,将她十万火急抱进急诊室催吐、洗胃----最后解除我的制约,饱满我剩余的烟雾人生。
我呆呆看着她熟睡的模样,脑中只有一个空白的念头。
......我没有帮她搽指甲油。
16.「我也会说梦话。」
「嗯。」
「我说梦话的时候,同样也在骗人。」
「很好。」
我看着师父。他比起十五分钟前,似乎又要更苍老一些。
「但我在小敏身边睡觉,说梦话的时候,没有说过假话。」我耸耸肩:「后来我上网查了一堆心理学跟梦解析的资料,那些东西告诉我如果跟非常信任的人一起睡觉的话,脑波会非常平静,睡得比平常更沉。我猜,这就是我在小敏身边说梦话一点也不假的原因。」
「但我显然不够信任那女人。」师父莞尔。
「不见得,应该说那女人玩得有些过火了。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我提醒。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师父苍老地笑了。
突然,我也明白了。
全都豁然开朗,空气一下子清爽了起来。
「所以,师父,你根本就知道我不适合干这行。」我恍然大悟。
「错,错之极矣。你非常适合啊臭小子。我身上的债,全仰仗你帮我还清了。」师父得意地笑了,瞬间又年轻了十岁。
原来,在我之前的几位师兄姐,之所以被师父给一一推下楼惨死,不是因为他们骗术不到家,而是他们的骗术只有一个残酷的单面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骗术杀人,翻手活命。
师父教授我人性四年、骗术一年,却没有跟我多说什么。身为骗神的师父,早就看穿我的个性,深知我对人性的忍耐极限。
他只是教,然后等。
骗惨了我。
「他妈的,我真的没办法青出于蓝。」我失笑,好险我还蛮有幽默感的。
师父抖弄眉毛,神色飞扬。看得我的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从刚刚到现在,我都没有咳嗽吧?」师父将只剩微光的烟屁股丢下楼。
「是挺神奇。」我承认。
「我觉得,我快骗过「祂」了。」师父的手指放在唇边,细声道。
「小心祂不让你死于肺癌,而是他妈的其它病。」我推着轮椅,是该让师父回心脏科的病房休息了。
「人不能太贪心,骗过死神一次就很了不起了。」师父闭上眼睛。
「才怪,以前的师父会说,当骗子就是要贪心,不贪心怎么当骗子?骗过死神一次是很屌,但唬弄死神两次,那就是经典了。」我说,拍拍师父的肩膀。
「师父,你负责骗赢死神,我负责骗垮赌神,就这么约定。」
「就这么约定。」
17.就在去医院探望师父的一个礼拜后,我已透过关系取得了丽星油轮限定乘客身分的赌赛票。过两个礼拜,我就会以一个百货业小开的身分登上油轮,在公海上与赌神用扑克牌一决胜负。
是的,我对师父撒了谎。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赌术」可以在几呎间的桌子上骗赢赌神,但骗术有精妙之处,也有它的气魄。最后将筹码一股脑推出去的动作,所需要的心理素质绝不只是单纯的、理性分析后的结果。
我暗中搜集了赌神所有可能被查到的资料。他的成长背景,念过的学校,被当过的科目,背弃过的朋友,受过的帮助,交往过的女人,偶而赌输一两局时各家的握牌状况,丢筹码加注时的表情录像带等等。
对我这种骗徒来说,事先搜猎目标的信息极为重要。但如果我想进入另一个境界,我就必须很清楚,统计归纳后的资料结晶,在我与赌神实际决胜负的时候可能完全翻盘,而这种瞬间崩裂的逆击将对我造成无法挽回的心理创伤。
赌神之所以为赌神,除了他的眼力与快手,更重要的是他在最关键时刻完全不可捉摸,对手先前所得到的「赌法侧写」,将变成困惑对手的迷雾。
闭上眼睛,我常推演着各种状况。
我的脑中已经存盘了几个对决模式的方案,但我相信一定会遇着所有方案都失效的绝境。那无妨,我拥有可和骗术与之抗衡的自信,我信任自己能够在那个时候想出第一千零一个妙到颠毫的出牌方式。
为了放轻松,我在搞累时也会请小敏跟我玩牌。
我费了很大的精神才教会小敏「诡阵」的玩法。
抱歉,我忍不住想提提「诡阵」这只有真正赌术行家才了解的东西。
在以前还是以扑克牌「梭哈」决胜负的国际赌赛,许多赌术行家纷纷栽在运气不佳,或是筹码先天不足的情况。虽然「梭哈」还是拥有许多的技术层面在里头,但非技术因素的干扰还是太多,使得财大气粗的赌客明显占了优势,往往最后诞生的赌神,根本就是个拥有半个国家的巨贾,或是运气好到恰巧拿了副打死福尔豪斯的同花顺。所以名为「诡阵」的新玩法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