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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笑意柔婉地映入她的眸底,这样的补偿,其实,于我,未尝不是解脱。我真的很累、很倦了,只要宸儿能好好地在这肃冷的宫闱安然地活着,那么,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一切依你所言,你也要做到允诺我之事。”
她喟叹一声,眸华似拂过我,又似拂着更远的苍茫:
“羽熙,我们之间剩下的,仅有交换了。”将指尖粘留的残败花瓣撇去,犹如撇去憎恶之物,清傲一笑:“请帝太妃即日启驾清莲寺,哀家和皇上,乃至西周子民,都会感念帝太妃的仁悲悯怀。”
“宛如,先帝遗诏我会交于摄政王,如若你违了我们的誓约,他会代我持行此诏。”我一字一句,语声缓慢却刻进了决绝,“而我此生,再不会踏入紫禁一步!”
她凤眸阖上,姿态优美一如往昔。
“你去吧,哀家自会遵守你我这最后的约定。”
我在踏上肩辇前,最后回望日照光耀的永乐宫,琉璃瓦折出的旖华绚璀间,依稀看到,彼时,我们年少无猜的青涩童年,随着紫禁诡谲的涤浸,渐渐,失去了原来的纯衷,归来时,人未老,心已倦,徒剩无止尽的痛与悲,自怜自知,如此而已。
宸儿,姑姑能为你做的,也仅是如此了。我救不了滺,我现在唯一希望的,仅是,我的宸儿,不要再受到伤害!
安陵,这个姓氏的背后,需要背负的太多,太重,任何感情的牵绊在它面前,都是必须舍弃的。
当我,最终挣脱它的束缚时,才发现,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
第二卷 缘惜 第33章 玉容倾城雪魄寒(上)
(安陵宸)
醒来时已是黄昏,素白的帏幔,间或随着缝隙偶入的凌风,轻微地掀动显出暗底的花纹,一脉脉地簇成如意的锦绣,映着窗外继续皑皑飘散的白茫,氤氲于香炉内薰着幽淡的高棉棋楠香。
竟已回到了皎雪宫。
依然有些许眩晕,素手抚上额际,却赫然看到,腕间多了一羊脂白玉镯,莹润和美、细腻若脂,微绺隐约若游龙图腾,湮幻出雪魄逦光。
“咦?”低低疑了一声。
“娘娘,您起了。”望舒跪守在榻床前,见我醒来,轻轻道。
“本宫是怎么回来的?”我望向手腕,一点腥红的伤口,告诉我,适才的事,是真真地发生过,而并非梦境臆想。
“启禀娘娘,今儿早上,我往梅园去收昨晚瓣上的清雪给娘娘做药引时,见娘娘一人,倚睡在梅树下石凳。这才把娘娘扶了回来,也不知,娘娘怎么就到那去了。”
“嗯,是吗?我竟都忘了。许是见着雪景怡人,睡着了亦不知。”我起身,她上前扶我下榻,“替我取湖水绿鹅绒鹤氅来。”
“娘娘忘了,今早您就披这件出的宫,您在梅树下倚着这会子,鹤氅都被雪浸湿了。萱滢才拿去晾干。”她扶我在妆台坐下,“娘娘又要出去?外面雪又下大,您的身子可再着不得凉!”
他披回鹤氅于我,又消失无踪,似一切都归于不曾发生般平静。眉尖颦颦,真如他所说的,偷入第二坳仅为赏雪后天池吗?那么,这玉镯,必然也是他所赠之物,谢我以血相救,抑或是——思绪被望舒的询问打断:
“娘娘,您看这水温合适吗?”望舒已端来漱洗之水,并一个月白薄瓷万金瓶。
我以手背试水,晗首示意可以。
“这是我这几日依着《太平圣惠方》才配出的洗颜粉,娘娘每日洁面而用,定可容颜永驻。”
黛眉轻扬,笑道:
“若真如此,那历代后宫,本宫怎不见史书记载出了妖精呢?”
“容颜永驻,才能常得君王带笑看啊,这可不是妖精祸害。”她唇畔浮起弧度,笑着将瓷瓶内的粉匀于手心,却是一些极细粉末。
“这呀,要仔细地除去益母草根上的泥土,可断不能留一丁点泥土星子,不然,就全没了药效。切成小段,晒干以后烧成灰。再用醋和为丸,置于黄土泥的小炉中间,烧至通红,反复七次,研细过筛,用梅花的蜜和均匀,放入白色瓷器中,用玉槌细细地研了,不断的过筛、研、筛,直到成了如今这极细的白腻粉末。”她见我饶有兴致地望着,便循循将制作过程说来。
第二卷 缘惜 第33章 玉容倾城雪魄寒(下)
(安陵宸)
我嗔道:
“还真真繁琐呢,若每次都这么弄,岂非还得等那梅开的季节才可得?”
“娘娘说的正是呢,所以,我每逢冬日,定备足了一年的量。”
“舒,其实,不必为本宫做这么多!”她一直不自称“奴婢”,我亦是视她与别的宫女不同。她看似清冷眸后所隐藏的,怕是比萱滢更晦深的过往,既然她选择掩饰,我自然不会去强求,况且,她如今还救了我一命。
“娘娘,先洁面吧。”她低眉而笑,递上绵软的白巾。
素手揭开面上的青纱,眸光掠过铜镜,看到身后望舒*的叹止语声,以及右脸的那道疤痕——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内,指尖触及处,竟然光滑细腻,似从来未有过痕迹。
“娘娘,您的容貌恢复如初了!恭喜娘娘!”
“怎么会?怎么会!”我喃喃道。
“妹妹定是感动了北溟天神,天神眷顾于你。”温婉若水的声音响起,寰柔盈盈从外间走进,眸华若水地凝着我。
“姐姐也取笑于我?”不知为何,看到疤痕不复,我的心内会涌起的,竟是一丝欣喜,曾几何时,我也开始浅薄地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了呢?
“我是替妹妹高兴,”她在我身侧坐下,执起雕银镶嵌靛蓝宝石的梳子,替我缓缓梳起青丝千缕,水眸瞥到我手腕的白玉镯时,微微怔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常态:“女子的容颜,对后宫的嫔妃,犹为珍贵。帝王之宠,最初乃至最后,亦是看重于此,纵有例外,却是可求而难遇。”
“姐姐——”我一时语塞,她的眸底,我看到一抹淡淡忧意映着白玉镯的润泽芒光冉冉蕴升,沾染着棋楠香,渐次再沉淀下去,竟是深蓄的哀悯。
天寰玫瑰?莫非是他让我容颜恢复,我的猜测亦只能到此,毕竟,昏迷后的一切空白苍茫地存在于记忆里,无处触及。
“呵呵,我也是落俗了。”浅约笑弧在她唇畔勾起,“我已传了小膳,等你梳洗完,一起用吧。”
我晗首,望舒已伺候我用洗颜粉,敷于脸,随后洗净。我望着镜内,无暇容颜,簪环泽光交错地映照间,那抹明黄的身影竟愈来愈清晰。
原来,所谓的一心人早在我心底驻下,纵然他于我,如风,看似处处关心,待要分辨真虚,却是触碰不着。可,那份心意,我岂会不知呢?
而我,一再漠置逃避,直到今日,我亦为重得容颜悦君心而喜,红颜浅薄,莫过如斯,其实亦该是我心内早就有了计较吧。
用罢膳回房,倦意袭来,遂唤了温汤沐浴,褪去内衣时,却见贴身亵裤上,染了丝丝的血迹,月信未至,突兀地着了血,隐隐觉得不安,却又不知为何。
但这触目的血迹,却正是日后引出隐忍吞噬的暗潮将我逼到万劫不复之地的源头。
而此时,一直身处深闺的我,却丝毫不知道彼时的疏忽会导致日后的种种不堪。
当晚,沐浴完,复睡去,一夜安眠不提。
第二卷 缘惜 第34章 祸水红颜语成谶(上)
(安陵宸)
如是,在北溟已有一月之余,转眼间,竟已是除夕了。
北溟宫中的除夕,却不似西周那般隆重其事,仅是绰约地挂了一盏盏六方红纱绢制宫灯,灯罩的棱角上嵌着翠玉珠佩,金色的穗边和流苏便从那佩环嘴中吐出,一脉地顺了下去,随着夜风翩然而舞,愈晃的红纱上画着的山水楼阁生动起来。
寰柔奉诏去了冥宫伴驾,她平素柔雅的脸上竟似小女儿家笼了娇羞的神情,凝着她眸底丝丝的喜悦,我的心,在那刹,却忽地有莫名失落,他,此刻,该是置身宫内盛宴,觥筹间,幽黑的眼底,是否还是刻意隐忍的那份孤独、哀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