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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冰冷,但,突然让我有种依赖的感觉,似乎,只要这样,便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但曾几何时,正是这双手,将我一族万余人全部送上断头台。
难道,因为他是无忆的生父,所以,我的心因为无忆,变得柔软吗?
他感觉到我的涩抖,松开我的手,空气的清冷袭上手背,这刹那,我知道,心中的眷恋,竟然还是如此卑微地让自己都觉得低贱。
“那就陪着朕,直到西周灭亡。朕知道,两年后,北溟定然会对西周宣战,此一役,无可回避。”
我没有说话,他的睿智,不逊于冥曜,甚至可以说,他与冥曜,有种惺惺相惜的情感,但,这一切,却都照着十六字天命箴言的走向在继续演绎。
“皇上方才没有用多少午膳,奴婢去为您做一点吧。”
很久很久以前,未出阁时,我就和府中的厨娘学得一道点心,这亦是我唯一会做的一道,怀着娇羞女儿家的心态,想,定会甜到自己夫君的心里。
可,当一切的将来,都以另外一种方式,将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时,我才恍然地知道,当时所学,终是黄莲心中苦,甘甜无人知。
今日,突然,想为他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点心。
因为,只有这一刻,我心中的柔软,是将坚硬抑制住的。
他颔首。我起身,走到外殿,昭阳宫有自己的膳房,食材亦是应有尽有。
用水,煮沸,然后加入新鲜的切成小块的桃肉,再依次放入干红枣,枸杞,干桂圆,冰糖,慢慢炖至沸开,待汤汁起丝后,盛到百花玉瓷碟中,再洒上秋桂花。
端着这碗糖点,我再次步进昭阳宫,递呈于他,他细细地品着,以极慢的速度,才将这一碟点心悉数用完。
“不怕奴婢下药毒害您?”
他放下汤勺。用丝帕拭唇:
“你若要毒害,何必等到现在?”
“甜吗?”
“甜。”
“那就记住今日的甜。这是奴婢第一次下厨,也是最后一次。”我艰难地说完,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眼睛。
我的泪,缓缓地在我们对视的那刻流下。
他是无忆的父皇,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
如果无忆知道这一切,他是否会比我们更加的纠心,更加的心痛吗?
他站起身,在我朦胧的泪光中走近我,伸出手,似乎想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手在距离我的脸只差一点的时候,还是收回。
“朕知道你恨朕,如果这恨,能让你继续待在朕的身边,看着朕的下场,让你继续地活下去,朕不会介意其他任何的事。”
素指颤抖,我想拥着他,或许这样,我才有力气告诉他,我对他的爱,和恨都早一起遗留在了八年前,只是心中曾经疼痛,让我必须用这样绝情的话语去伤害他,刺激自己不忘过去的悲惨。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拥住他呢?
他知道我的迟疑,一如,我也明白他的犹豫。
本来,爱应该是甜蜜,应该是包容,但,我们偏偏将它演绎到痛苦,绝决,乃至,无法回头。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选择,宁死都不入宫,正如他所说,如果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再迎娶相府的女儿为妃。
“奴婢告退。”我将空空的碟子放进托盘,缓缓退出殿内,空落的碟,一如心内的空落,都遗忘在了殿门的那端,遗忘在了那个寂廖的身影中。
回到屋子,望舒仍然还在,看我进来,淡淡一笑,仿佛上午未曾发生过任何事:
“茯苓酥做好了,趁热吃吧。”
我用筷子夹起酥点,未入唇,泪又落下。
“你又会流泪了?”她望着我的泪,怔然。
是的,从心中再感觉到痛时,我就会流泪了。我不知道明日的紫禁又将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走出紫禁。
死,也死在这吧。
第100章 此情问天谁须怜
素手轻拭泪痕,喟叹无声。
“今晚子时,如果你愿意走,我可以带你离开。”望舒语音放低。
“舒,你已照顾我十年,不必再在我身上耗费光阴。我不会如北溟国主所愿,成为颠覆龙潜的宸星。”我淡淡一笑,眸光晶莹闪烁。
“国主恐怕对你不仅仅因为这些。否则,不会命我务必护得你周全,保你离开紫禁。”她的声音里带着沉淀积蓄的一些情愫。
“紫禁,我不会再离开。”
“难道,你从来没有对国主动过心?”她轻问。
我摇首。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对一个薄情寡义的帝王放不下。”
如果我能明白,还会缚住十年吗?既然我都不明白,舒,你又怎么看得明白呢?
爱到不能爱,恨到终须忘,繁华落尽,此生于我,存在的意义,仅是看着无忆长大,再无其他。
“你走吧。”我负身站在炕前,不去看她。
片刻的寂静,然后,她悠悠启唇:
“国主说过,如若你不走,我的使命,就是继续留下来,陪伴你。”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管你会不会照顾自己,国主之命,我不能违。”
心底,有暖意融融,但,依然温热不了历经多年蓄积的寒冰。
冥曜,你待我这般意重,可,这一切,已非我所要。
我对你,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隽若清泉,源远流长,流逝过生命,留下的痕迹,终比不上冰,因为,只有,冰,才会真正刻沁进某处,永远不忘。
月色渐浓,紫禁五月的夜晚,仍是窒闷,但,却是我余生唯一能停驻的地方。
翌日,传下两道旨,一道,是命无忆入宫为皇次子嬴玄景侍读。
后宫这八年,纵偶有妃嫔有孕,皆不能平安诞下,惟有芊妃的一双儿女,得以安然成长。而皇长子玄铭母妃为罪妃,这几年虽有太后抚养,但,终没有玄景备受器重。朝野之上,近日拥立玄景为太子的呼声渐起,如无意外,天烨所立太子,也除玄景之外不做他想。
另一道旨,则是将丞相长女秦霜滟许配十六王为正妃。
我不知道,天灏在接到这道旨时是什么心情,我所知道的,便是天烨昨晚必极其震怒,方会丝毫不考虑天灏,这么急地颁下这道旨。
任何牵涉到我的事,他终于不再掩饰压抑。
其实,我又何尝能真的放下呢?如果能放下,我就不会甘愿洗手做羹汤。
这一夜,仍然辗转难眠,直到,天未白,外面,却隐隐有着急奔的步子,和不可辨的人声。
我披衣而起,推开屋门,往前殿走去。
“快,张太医,快随咱家进来。”顺公公的神色不似以往那般淡然,殿内,灯火通明。
我不禁向殿内走去,却被萱滢拦下:
“今晚不是你当值,进来做什么。”
“皇上怎么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她语气淡漠。
见殿内的明黄帐幔后,人影忙碌,料定必是天烨龙体欠安所至。
才转身要走,顺公公正好出来,吩咐道:
“小允子,万岁爷龙体欠安,等五更,去前面宣免朝一日。”
“顺公公。”我轻轻唤他一声,他才要进去,见是我,遂一挥手:
“你且进来。”
我进得殿内,佾痕正蹲在榻前,替天烨用绵巾敷在额际,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心蹙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卧病于榻,原来,他终究也是凡人,不过,世人将他冠上真龙天子的威名。
“愣在那边干什么?”佾痕将换下的绵巾在盆中浸了,见我进来,轻斥:“还不把水重换一盆来,要庭院那口老井里的。”
“是。”
我忙去端盆,顺公公却拦着:
“佾痕,你也守了半夜,先去歇息,由安儿替你。翠屏,你去打水。”他吩咐一边卷帘的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