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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秋狝本是传统,皇帝也欣然欲往,只是今年许多功爵子弟随军南征,又经皇后竭力劝阻,重阳庆典最后定在了宫中菊宴。
宫中最高的一处宫殿是广明殿,依山而建,起地四丈余,香木栋檬,杏木梁柱,登殿扶栏而远,半个京城都在眼下,最适合重阳登高。
子虞来到时,妃嫔们正聚在一起宴饮。殷美人见了她,立刻招呼她坐在一处。今日宴庆本是应节,没有那么多规矩,子虞就拜见皇后后就坐到殷美人身边,随口问道:“我在外面就听见了热闹,在说什么呢?”殷美人朝前努努嘴:“听兰嫔娘娘说故事呢?”子虞问:“什么故事?”充媛也在一旁听着,笑道:“是南国出了异象,一直波及到我朝南边——金河以北河水涨红,像血一样,死了无数鱼虾。又听说燕子结群南飞时,遇到大风,掉落无数。这等异象百年少见,不知预示什么。”
其他妃嫔也都议论纷纷,明妃闻言嘿嘿一笑:“南国兄弟阋墙,战伐不断,难怪天象示警。”兰嫔接口道:“未必也只是这一桩,自古皇嗣争位也不少见,这等异象却是少闻,定别有缘故。”
提到这个话题,最难受的就是欣妃,她充耳不闻,召来侍婢斟酒。今日饮酒只有一味,便是菊花酒,在菊花开时取茎叶,杂黍酿之,到了重九正熟。欣妃喝了两杯,殿中已布满菊酒的清香,众妃嫔都纷纷举杯。
皇后见状热闹,令宫人将一早采摘的菊花呈上宴席,给众妃嫔赏玩。
过了一会儿,典赞报与皇后“诸王妃来贺”。皇后方才已让人去请,此刻听见来了,露出笑颜:“让她们进来。”太子妃和两位侧妃先走了进来,未见其人,已听见笑语:“母后真是挑了一处好地方。”
只有太子妃才可以如此随意,她未嫁时是皇后的侄女,嫁了后又是媳妇。皇后向来纵容她,摆手让她坐到身边。两位侧妃各有妙处,但神态却唯唯诺诺,只捡了个角落入宴。在这之后又有一个身着罗衣的女子到席前拜贺。皇后摆手道:“晋王妃也坐到我身旁来。”
子虞微怔,这三个字奇异地让她陷入一瞬的恍惚,她往来人看去,晋王妃面目端正,于殿中一站已显得婷婷袅袅。
明妃似笑未笑,不等晋王妃坐定就说:“为何侧妃未来?”众妃嫔皆知晋王侧妃穆氏怀孕已有六月足,行动不便,只当是明妃有意取笑,个个拿眼瞅着晋王妃。
晋王妃面色不变,中规中矩地说道:“她行动不便,已托妾代为拜贺诸位娘娘。”
明妃一笑,又故意逗她:“都说我们宫里有两个玉样的美人,晋王妃你瞧瞧说的是谁?”晋王妃魏蔷原是左武侯家的小姐,也并非深闺不知事的,未嫁之前就已经知道晋王府前前后后的事,一听明妃的话,已觉得不怀好意,只因辈分有别,只好强打精神应付。南国盛产美玉,为北国人所喜,这玉样美人指的就是宫中两位来自南国的妃嫔,欣妃早已经见过,剩下的一位……她眼光流转,看到子虞时愣了一下,面色微微泛白,说道:“妾是后辈,岂敢品评长辈。”
众妃嫔瞧足了好戏,互觑之间神色暧昧,掩口哄笑不停。
晋王妃魏蔷感到面上无光,子虞更觉得尴尬难堪,转头喝了两口酒,任由滚烫的酒液平复翻滚的心绪。
嬉笑蓦然一停,皇帝宴罢朝臣,从殿外缓缓踱了进来,众妃嫔纷纷起身见礼。皇帝环顾四周,打趣道:“墙外也闻笑声,朕进来却没有了,难道是朕扰了你们的兴致。”众人皆说不敢。
皇帝含笑走入宴席,走过子虞身前时缓了缓,从宦官捧着的托盘中取了一株茱萸,递到她手中,虽一言不发,但神态款款温情,足以让众妃嫔眼热。
皇后神态自若地请皇帝入席,帝后居高位,妃嫔依次而下。因为皇帝的加入,气氛更加热络,众妃或有言语伶俐的,或有性格乖巧的,却都不及皇后才情出众,犹如众星拱月一般鲜明。
皇后主持的宴会从不叫人生厌,她气度雍容优雅,又擅词曲诗句,以“菊”为题,能即兴赋诗,才华让人为之侧目,皇帝也连连赞赏。
宫女斟酒时不慎将酒液洒到皇帝的衣袖,皇后见了,用罗帕轻轻为他拭去,皇帝面含温柔笑意:“皇后有心了。”皇后笑笑不提。
这一幕子虞看地分明,刚才入腹的酒不知不觉变了些味道,似乎是有些苦,她低头喝了一口,将胸口翻涌的酸涩苦楚压了下去,这一低头,又看见桌上的茱萸,紫红的果实在灯火下越发幽亮,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九月金风习习,红了霜叶,浓了桂香。
皇帝命人从重阳花宴中挑选菊花名品,尽数送来了步寿宫。欣妃闻讯,约了日子前来赏玩,只见步寿宫前的长阶上堆满秋菊,常见的佳品斑中玉笋、芳溪雨、松针、紫瞳丛丛如云,就是南国而来的黄翠莺、月下白也有好几盆。
子虞在苑中备了桌椅,正好围炉品茶,一时茶香花香,相得益彰。
欣妃想要饮酒,子虞佯作不悦,只是不允。两人坐着闲谈,欣妃见天晴日朗,不由脱口说道:“只见晴不见雨的日子倒也无聊。”
子虞蹙起眉,因这句话隐隐生出警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直觉。
过了片刻,绛萼快步走来,低头在欣妃的耳边窃窃私语。她虽竭力掩饰镇定,眉宇间一丝凝重也叫子虞觉得事非平常。欣妃脸色沉了下去,匆匆找了个理由告辞。
这番举动让子虞心生好奇,等了两日,还没有等她命人去打听,消息就已经传来。南国诸王争位终于分了胜负。二皇子和七皇子挥兵回京,四皇子的封地正好靠近金河,有北国大军虎视眈眈,他不敢擅离。太子虽然遣兵调将,但是人人传他弑父杀君,不是仁君所为,将领敷衍了事,二皇子和四皇子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直抵京城。
禁军卫戍尽数控制在太子手中,京城余粮又足,两王围困了月余,是无法可想。结果有一宫嫔从禁宫中偷取了太子令符,诳开北城门,让二皇子的兵马入了城,是夜无星无夜,等禁卫发现二皇子兵马,已是在宫门之下。两军都知生死关头,各不相让,在夺取宫门卫戍一战,死伤惨重,半壁宫墙尽染血色。
一直厮杀到了第二日,京城中百姓户户闭门,街上无人行走。这日辰时末却发生了奇景。天上本是红日当空,忽然黑影蔽日,士兵抬头仰望,惊呼“天狗食日”,丢下兵器,跪拜不止。片刻功夫,日被全蚀,天地无光,沙飞走石。待日光重现,二皇子高举帅旗,令左右高呼“子弑其君,国失其政”“天象现,诛奸佞”。禁卫尽失色,知大势已去,不再抵抗。
二皇子带兵冲入皇城,太子已于玉虹殿纵火自焚。虽然竭力救火,以玉虹为主的几座宫殿已化为灰烬。二皇子跪在殿前长哭,叩拜先帝。这时才有常侍先帝的老宫人前来,拿出先帝遗旨,旨称帝位传于二皇子。到了此时,京城外的四皇子方才得信。勤王的大军匆匆赶到,发令的太子却已殒命。大将军下令,在城外卸甲,至此大势已定。
子虞听了心中怅然,南国到底是故国,离开不过经年,已经是天地换日,物是人非。她也明白当时欣妃心中的惊惶,二皇子固然是胞兄,太子也是兄长,如今都陌生的叫人不敢认了。
过了一日,绛萼忽然求见。子虞听多了外面的流言,对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始终抱疑,绛萼是欣妃的得力人,消息自另有来源,正好让她进来讲述一番。
绛萼果然没有叫她失望,带来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
“娘娘可是听说,有一个宫嫔偷出令符,星夜迎新帝入城?”绛萼问。
子虞瞧她面色镇定,并未他想,说道:“莫非传言失真?”
“虽不是完全正确,倒也离事实不远,”绛萼从容不迫道,“但她并非宫嫔,娘娘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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