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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52)



殷相党羽众多,势力满布朝廷,他能出面,自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子虞依然不能安心:谣言自古以来都是伤人无形的利器,就算利器能被相爷化解,她欠下的又是一个难以偿还的人情。更让她害怕的,是如同殷荣所说的,不知谁在背后放出这样的如箭流言,用心歹毒。

她也许是担忧,也许是恐惧,比往日待睿定更加温柔体贴。睿定拥着她,清冽的目光如泉水一般,细细审视了她一番,笑道:“今天去殷府了?”

子虞轻轻点头。睿定道:“真是一张什么也藏不住的脸。”子虞眉眼略弯,盈盈一笑道:“不是妾藏不住,是殿下太擅长观人于微了。”睿定对她的赞扬照单全收,手臂收紧,将她搂入怀中,那一缕脉脉淡香从她的身上沁入鼻端,直如在他心上挠了一下,让他有一瞬的窒息。 “殿下。”子虞在他耳边轻轻唤。他略一晃神,随口道:“什么事?”

“我很不安。”

睿定神色温和,说道:“不安这种事情,要陪伴我们一生,你总要慢慢习惯。”子虞略微讶异,他又继续说:“宫里有许多的女人,终生在彷徨和不安中度日,倘若不学会怎样控制这种情绪,总有一日会被它击垮——你是我的王妃,应该坚强起来。”

子虞依偎在他的胸口,沉默片刻后静静一笑:“难怪殿下的话听着耳熟……殷相收我做义女时,好像也说过。”

“这是他在官场沉浮二十多年的经验之谈,听着总没有错。”睿定平静道。

子虞仰起头,沉吟道:“殿下似乎总是信服殷相的话。”

睿定不动声色,悠然道:“在我还是孩提时,太子已经确立,当时文媛又刚诞下睿绎,深受陛下宠信。我也像你一样,心里惶惶不安,仗着年幼无忌,几次在陛下面前直言,险些酿成大祸。幸好有殷相指点,才能化险为夷。”

子虞握着他的手轻轻一颤:“……可是他,不像是一个无缘无故会对人好的人。”

睿定低声一笑:“难道我们身边,还会有这种人存在。”

“殿下,”子虞心中烦乱,轻声道,“连我一个深居后院的女子都知道,殷相不好相与,旁人怎会不知?与他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得到他今日的相助,来日不知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偿还。”

“听说你总是对殷相不假辞色——这可不是明智之举。”睿定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叹息道,“他是你的义父,即使是做戏,你也要让别人知道,你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这样的话,就算有人想打你的主意,也要忌惮殷相几分。”

子虞也忍不住轻声叹息。

睿定温柔地抚着她的肩:“与权臣相交已经足够危险,与权臣相抗,就是愚不可及了。在我第一次接受殷相帮助时就已经知道他必有所图——那毕竟是日后的事,眼下却还有别的烦事。”

子虞问:“什么烦事?”

“南国皇子由庆城南逃,路经七洲,竟然顺利逃脱……这等奇闻,就是现在的烦事。”

子虞听到南国,眼神一黯,心下千转百转,又想到了珉山上那位帝王的身影,说道:“圣上真是个不可捉摸的人,那日听到南国设伏,神色巍然不变。”

睿定笑道:“殷倪两相权倾朝野,面对陛下时依旧恭谨无比,皇后满门荣耀,在后宫依然温顺谦和——我们的陛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子虞缄默不语,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三位皇子中,只有睿定口称陛下,从不见他唤过父皇,完全以臣子自居,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她想问,却终是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睿定阖上双目,呼吸平稳,似乎要入睡,子虞疲倦已及,轻轻转了个身,睿 定突然伸手挽住她,说道:“明天还是备份礼送去殷府吧。”子虞微怔,应了一声。

房内复又平静如初。

第二日子虞依言备了厚礼送去相府,不管心中对殷相有什么想法,在外人眼里,她还是要依仗他。殷府也立刻做出友好的回应,徐氏让几个嬷嬷带了回礼,又婉转地劝导了子虞一回,只说,父女俩闹什么脾气。

五月倏然而至,南国二皇子已经逃回国的消息遥遥传来,京城皆惊。子虞也觉得意外,北国重重布置,竟能让他千里潜逃,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朝中好事官员纷纷谴责边城守官,更有甚者,已经上书自请出战。这些谏言和文书到了皇帝的手里,都归于平静。他与先帝不同,对两国征战的兴趣并不浓厚。过了几日,众人已明白皇帝的意思,请求出战的声音渐渐消弭。

可两国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依照南帝的脾气应该是立刻兵戎相见,不知是他老了,还是金河之战后元气大伤,南国再次服了软,派出使臣作出求好姿态,愿意在金钱财物上作出补偿。这个消息传来,首先松了口气的就是欣妃,南国二皇子是她的胞兄,受此事牵连,不但外朝官员对她质疑,这几年来的圣宠不绝,险些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子虞得知她的处境艰难,并不是来自谣言纷传,而是欣妃给她的书信:若不是情况不妙,这位昔日骄傲的公主怎么会摆出这样的低姿态。信中别无他物,就是怀念了过去的时光,子虞细细看了一遍,随手将信笺放入了妆匣内。

第二十五章 陷阱

六月下九适逢宫中阳会。交泰宫这日格外热闹,皇后置酒宴乐,请了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子虞入宫时正是烈日当空,天气燥地似要烧起来,宫道两旁的几株芭蕉,长叶舒展,绿叶荫翠,如画工无意着了浓色,叫人瞧了只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子虞随接引宫女走过宫道左转,到了交泰宫南侧的清凉殿,远远就瞧见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宫女打扮,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地玲珑乖巧,见子虞一行来了,她垂下头去行礼,一张秀气的脸在烈日下已经晒地通红。子虞见了心怜,问左右缘故,只有接引宫女脸含骄矜道:“那是在皇后娘娘前失了礼数,故而被罚。”宫女们闻言都觉讶异,皇后待人素以宽厚见称,想不到也有这样严厉的手段。

入得殿中,正是一片热闹。宫女以九人为数分成两队,藏钩待射。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坐在席间,时不时相谈几句,又对宫女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猜藏钩之人。子虞入殿时,玉城公主对身边女官说了一句,宫女中立时有人排众而出,将袖中的金钩拿出,席间众人纷纷笑道:“公主好眼力,又射中了。”这一转头,见到子虞来到,又招呼着迎入席间。

藏钩戏本是宫中极受喜爱的游戏,原本应由两队宫女藏钩对射,可今日取乐,就由席间妃嫔命妇为主,阳会由皇后主持,不以金银为乐,射中者得海棠花一朵,破为雅致。这等游戏就是考校眼力和心思,子虞兴趣不大,凑趣玩了两局后就旁观起来。正在百无聊赖时,太子妃笑盈盈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那日猎场一别,我都没有机会向晋王妃言谢,原想送礼去府上,又觉得太过轻慢,晋王妃不怪我吧?”

子虞见她神色诚恳,想起当日那情景,笑道:“太子妃不必这样,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太子妃微微摇头:“你只当是举手之劳,却真真帮了我。”

子虞不想她一门心思道谢,笑着略谈了几句,将话题岔开。太子妃也是直爽之人,明了她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谈论了一会儿觉得意气相投,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两人是同岁,论生辰,是子虞大了两个月,太子妃亲热得拉住子虞:“称你为嫂倒有些生分,不如我们以后常常往来,私下以姐妹相称。”子虞推搪不过,便欣然答应。

两人言谈正欢,席间又一阵笑闹,女官高声报:“公主又射中。”玉城面前的海棠花已堆满,粗略一眼根本数不清几朵,在座人中以她射中次数最多,她也面有得色,顾盼生辉。太子妃皱皱眉,说道:“不过是游戏里占了些上风,值得她这样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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