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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忽然提及这个不相干的事,睿定皱眉道:“确有其事。”
“既是如此,殿下现在怎可去寻太子,”穆雪神色变得凝重,“奴婢在交泰宫任职的日子不长,可皇后的秉性还算有几分了解。皇后与殿下已有隔阂,若太子有事,殿下前去逃不了罪责,若太子无事,事后又要惹皇后疑心。有弊无益的事,殿下何须去做。”
睿定怒斥:“住口!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敢来离间皇室重亲。”
穆雪一咬牙,倏地从袖口摸出一柄小刀,架在脖前,刀光雪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十里湖冰,两颗泪珠在她睫下摇摇欲坠。
“殿下若不信,奴婢愿以死明志。”
睿定愕然,怒火已消融一半。这宫女几次三番的举动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又惊又疑,这是草原里又一个捕猎的陷阱,还是意外的一个收获?
穆雪的身子在风中尤显单薄,可她毫不手软,刀锋锐利,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她似无所觉,含笑望着睿定,仿佛这一刻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
“为什么?”睿定问。
“殿下一定不知道,”穆雪露出一个凄迷的笑容,“奴婢前来北国,千里迢迢的路上,夜里思乡情重,几次偷偷流泪,殿下在营内吹笛,奴婢才能安心伴着笛声入睡……还有一次,奴婢在花木房领了一个差事,移植一盆金玉交辉去交泰宫,那些差使见我得罪祥瑞宫,又无人依仗,便处处欺辱我,给了我一株将要枯死的,我去交泰宫时已准备领受责罚,当时殿下在场,对尚工说‘罚之无益,不如留她细心看管花木,待逢枯木回春’,因殿下一言,奴婢才才安然度过危机,可惜奴婢位卑,一直不能亲口对殿下言谢。”
睿定神色平静地倾听,脑中也隐约想起一些片段,这些与他不过是平淡至极的小事,想不到也会有人小心翼翼的品味珍藏,他面色略缓,心中却依然存疑——她的理由已然足够,却并未说服他。
“殿下一向小心谨慎,不需奴婢多言”穆雪道,“今日无论是南国有所图谋,还是他人蓄意布下的陷阱,殿下都不值得以身犯险。至于太子,殿下更无需担心。不知世事的人,或许会把皇后娘娘当做慈眉善目的女人,可是殿下应该明白——三皇子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睿定看着她,神色木然,片刻后才道:“你想要什么?”
穆雪一愣,道:“奴婢无所求,只为谢殿下以往恩德。”
睿定嗤笑一声,这话要是十年前听到,他也许还会相信。
“说吧,能让你以性命相搏,若不说出口,不就白费一场。”
穆雪亦回视他,唇畔浮起恬美笑容,可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奴婢进宫后,处处受阻,甚至沦落到花木房当值,日日埋首在污泥之中,每思及此,心如刀绞,甚至连寻死的心都有……至今苟存,不过求一良机。”
她眼中似乎燃着灼灼光芒,连云霞在她的身后都为之失色,引得一众卫士都为之侧目。
“我不愿一生为婢,请殿下助我。”
子虞醒来时营帐中已空无一人,唯有灯烛高举,满室生辉。她心中不禁有几分惊慌,稍事梳理后招卫士相问,才知道皇帝带着亲随已经踏着晨风出猎出了。子虞闻言不由轻叹,周公公进账时恰巧见了,含笑道:“王妃怎么无端端叹起气来?”子虞侧过头,忧道:“难道陛下真的不担心营帐那里的变化?”周公公笑容不改,说道:“王妃小觑了那些人,别说只有三百南兵,就是有三千,他们也能好好保存自己。”
他神色坦诚,似对所说的话深信不移,子虞暗暗惊叹:皇帝的沉稳几近高深莫测,连伺候他的人,也都练就了这样稳健过人的气度。
周公公见她百无聊赖,便取来轻弓,劝道:“此处猎物众多,王妃不如前去一试。”子虞依言听从。
随营的西面是一小片茂林,鸟雀众多,清脆的鸣声将她吸引过去。在林中三转两转,离随营已稍远,鸟雀身形小,又灵敏异常,很是难猎。子虞射了几箭,均无功而返。鸟儿不知是不是受到惊扰,都远腾而去。子虞也渐渐失去兴趣,正欲折返,身后突然传来古怪的声音,像是喘气,又像是吞咽口水。
子虞骤然转身,骇然一惊:一只灰狼躲在几株野花后狠狠盯着她。
幸好弓箭未离手,子虞立刻握弦张弓,紧张凝神以待。关于狼的故事,她听过许多。睿定也曾告诉她,野外狩猎,遇狼比遇熊更凶险。狼一般都是群体出没,且生性狡诈狠戾,攻人不防,稍有松懈,就从背后扑上咬断猎物脖颈。
冷汗涔涔,浸透了子虞的内衫,她几乎要在狼眼虎视眈眈下瘫软.这只狼与往常卫士所猎的相比,体型较小,看起来还未完全长成,可是一咧嘴,足见尖牙森森,叫人胆寒。子虞胆战心惊,握箭的手也不住颤抖,她素来行事谨慎,没有必中的把握下,不敢轻易激怒猎物。
狼也极为聪明,知道箭矢对它威胁巨大,低声嘶叫却没有冒然扑上。
一人一兽僵持当场。
忽然斜里飞出一箭,如一道光线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贯穿了灰狼的头颅,狼只呜咽了一声便倒地不起。
子虞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呆了,转头看去,皇帝手持弯弓,含笑站在不远处。随侍的狩人从后面走出,抬起猎物。子虞一眼瞥见灰狼锋利的爪牙,心中后怕不已,
皇帝走上前,似是心情极好,眉宇间一片宁和。子虞想向他施礼,才一挪步,刚才紧张害怕的后劲上来,腿脚发软,趔趄之下几欲跌倒。皇帝跨前一步,在她肘间扶了一把,笑着问:“刚才手中有箭,怎么不射呢?”
子虞脸一红,赧然道:“妾心中胆怯,往前一步,并无必杀的决心,退后一步,又没有安然逃脱的把握,只能虚张声势,等待他人来救。”
皇帝对她的坦诚抱以赞赏,回头命令卫士将猎杀的动物赏赐一些给子虞,其中有好几只狐狸、狼和獐子。子虞看地讶然,想不到半日功夫就有这么辉煌的猎绩,不禁低声惊叹道:“好身手。”
皇帝听见了,朗朗一笑,将弓箭叫给一旁的卫士,指向林中一处,说道:“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不去看一看风景,未免可惜。”他率先而行,子虞跟随在后,卫士分散开,呈保护状。
他似乎对地形极为熟悉,绕了几个弯,走出一小片树林,面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起来。原来茂林从山脚迂回而上,此处已是半山,满天云絮如丝,如从山顶涌出,顺着云彩,远眺能见群山连绵,万峰竞翠,藏在若隐若现的云烟里,仿佛一副意犹未尽的画卷,让人产生无尽臆想。子虞被美景撼动,久久不能言语,草原的风从山脚下席卷而上,带来青草的香味,盈袖而入,神清气爽,她觉得万般言语不能表达,轻轻“哎——”了一声。
“到了这里,才觉得山河美好,”皇帝负手而立,湛湛黑眸望着远方,随口问道,“知道何处是南方?”
子虞不防他突然发问,抬头看了看天空,指向远处云烟飘渺的地方,“大约是那个方向。”
皇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道:“从猎场回南朝,要经七州十九城,还有若干县城……若你是南朝皇子,会选在这里偷袭,然后再万里跋涉逃回去吗?”
子虞一愣,不禁摇头。皇帝宽和地说道:“很多人说南朝皇帝是个疯子,行事不能以常规度测,他的儿子未必也是个疯子。”
子虞默默地倾听,她发现:这位帝王很少直断地表达好恶,但他的意见却不受任何人左右。
一阵清风徐来,吹散了皇帝眉间刹那的漠然,他又望着远方的山问:“山的那边是什么景色?”
子虞见他神色和穆,大胆答道:“料想与此处相差无几。”
皇帝看了她一眼,眸中蕴着一丝让人读不懂的微光:“晋王妃倒是个知足之人。”子虞面露疑惑,他向她笑笑,“先帝是个心怀雄心的帝王,他年幼时曾祖问过他同样问题,先帝便答:越过那座山,一看便知。许多人把这当做戏言,先帝却在这之后的十年里,带了无数将士跨过疆土,想一览南朝风光。那十年征战不断,他也终于得偿所愿,只是代价太大,随他去的将士,十者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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