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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41)



罗云翦别开眼,叹了一口气:“傻丫头。”

转眼就到了年关,圣上在正清殿宴请百官,结束后按规矩留宿交泰宫。瑞祥宫的内官宫娥陪欣妃过年,子虞的位置甚至排在了绛萼的上面。可子虞感觉,这一次远不如去年,那时她们三人心无芥蒂说说笑笑,不像如今这么正襟危坐,言辞避忌。

也许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欣妃和绛萼脸上都露出了一霎那的迷茫,又很快消失在新年的欢笑中了。

腊月十一,交泰宫的司仪带着一群宫女前来送礼,各式名贵的衣料,精巧的首饰堆满了子虞的房间。闻得风声,各宫里都来了表示,有些面熟的,不认识的宫人统统都来道喜。子虞这日正好不当值,就去交泰宫谢恩。

皇后笑着告知她:“瞧殿下心急成什么样子。今天外面来消息了,殷相要收你做义女。你就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该出宫了。”

殷相是朝堂中两位宰相之一,除了德高望重两朝为臣的倪相,就属殷相最得圣上宠信,是朝廷重臣。子虞听说他要收自己为义女,心咚咚地跳了两下,几乎不敢答话。

皇后亲切地拍拍她的手:“听说是殿下亲自去求的。殷相的脾气世人皆知,像石头那么硬——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记得,要好好对他,千万别辜负了他的深情。”

子虞不由动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对皇后点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要离开皇宫,她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以后再也不必揣摩欣妃的喜好和心思,忧的是她名义上是殷相的义女,要去他府中过一段时间,不知将会如何。

在宫中一年,她积累了不少东西,整理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绛萼闻讯也来陪她一起收拾。其中一大半倒是欣妃的赏赐。子虞只留了几件,其余都分给了与自己常来往的宫女们。绛萼笑道:“要做王妃的人,到底不一样了。”

“相处了这么久,总要留些东西做个想念,”子虞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片刻,神色一黯道,“有件事我一直堵在心里,要是今天不问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绛萼道:“以后同你说话,就要称回话了,你就趁着今天全问了吧。”

子虞挽住她的手,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娘娘那件事,真的和穆雪有关吗?”

绛萼微怔,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说道:“大好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子虞声音平静道,“离开了这里,我就算有答案也没有用处,求一个心安而已。”

绛萼沉默不语,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喟然叹道:“没有什么答案——宫里的是是非非,谁能理得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之所以今天留在这里的是你和我,无非就是我们比她更懂得明哲保身。你可以一走了之,我还要继续留下去……要是真想心安,以后都不要提。”

子虞暗自慨然,明知道她没有全部说实话,也不好再细说下去。

二月初七,是子虞离宫的日子,一早她就梳洗好,去正殿给欣妃拜别。欣妃今日也打扮地格外精神,温柔的笑着对她道:“从南国到这里,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了,要不是看到你有好的前程,我还真不舍得你走,以后要是有闲空,就来我这里多走动。”子虞知道这都是场面话,都一一应诺,陪着众女官说笑了一会儿,就有官宦来催时辰到了。

子虞又给欣妃深深一拜,跟着送行宦官离开瑞祥宫。天色灰蒙蒙的,日头似乎还藏在雾里,稀淡的光透出来,琉璃宫阙如拢烟霞中。子虞在宫中行走素来小心翼翼,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观察,才发现这里真是很美。

走过永福门时,那里正开着几株金钟梅,花朵小小的,凑在枝头上一簇簇,一看就叫人心生爱怜,一缕清雅的香气隔着很远就飘了过来,似有似无的。

子虞多看了几眼,宦官立刻领会,领着她靠向梅花一边走。走的近了,她才发现树下有个人影,拿着一把小铲子,看样子正在翻土。二月的寒风依旧像是冰刀,子虞注意到她穿着单薄的灰色衣裙,分明是个末等的宫女,不知怎么会被派到这种差事。

子虞轻轻一叹,惊动了树下的宫女。她转过脸来望了一眼,神情变得极为古怪。

子虞也吃了一惊:“穆雪?”

穆雪身子一僵,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转头又去翻土,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一声。子虞忙上前几步,宦官拦住她:“唉,小姐别再上前了,小心弄脏了鞋裙。”子虞站在树边上,仔细地看穆雪,模样清减了许多,像在寒风中处惯了,神色冷淡如冰。

见子虞久久不离开,穆雪出声道:“这里可不是给贵人待的地方,要是想离去,就趁早走吧。”

子虞问:“你在哪里做差事?”穆雪抬起头,眼神幽幽的,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救我吗?”

“也许我……”

“算了吧,”穆雪笑了笑,眉梢尽是寒意,“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套。怜悯毫无用处。我也不会对你感恩——还是把你的好意留给那些会报答你的人身上吧。”

子虞看着她,几乎快要认不出这张脸来了。她从不知道,那个娇俏的穆雪,也能笑的这样寒冷,比冬风还凛冽几分。

她看到宦官对她示意出宫,又回头看了看盛放的梅花,用一种悠长的语调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真是没错。你能在宫正司那里脱得身来,就算吃了苦,也必然会有香来的日子,不是吗?”

穆雪低头笑了几声,两手沾着冻土,如同握着雪,她也不甚在意,说道:“看来你是想知道我借助了什么人才逃出生天的——你呀,命好,就快做王妃了,何必又来打听我这卑微小人的秘密。凤有凤的飞腾,老鼠自然也有老鼠打地洞的方法。我若是连几句话都守不住,早就把命给丢了……你还是走吧,阳关大道在那边呢。”

子虞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下了决心,对宦官使了个眼色后,缓缓离开。

快走到宫门口时,那个宦官试探地问:“小姐可是认识刚才那个宫女——只有获罪侥幸逃脱的宫人才会被发配到花木房,干活累,又不讨好,人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差事,只怕是得罪了哪里呢。不过小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如果真要出点力……”

子虞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披风上一圈狐毛衬着她皎皎腻白的肤色,笑容如花朵一般绽放。宦官正仔细瞧着她的脸色,不由一愣。

子虞已偏过脸去,漫然道:“以前曾在一个宫里,说过些话,并不相熟。”

第二十章 殷府

殷相位高权重,府邸却很平常,与宫城外的一干王侯贵戚的宅院比起来,显得过于朴素无华。可子虞一进府就觉得欢喜,花园院落收拾地十分齐整,花木众多,初春的气息才刚露了几分,枝桠上绿荫探头,已有欣欣向荣之态。北国的屋舍建筑与南国本是大相径庭,南方讲究精巧,北方力求大气。可殷府的楼宇亭台衔接新颖,花木植被环绕,小景妙趣横生,倒显不出南北的差异来,子虞一路上仔细地看着,不觉心生亲近。

她被引入夫人的独院,想不到徐氏早就等着了,一见她来,就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端看,笑道:“总算是来了,我还怕你赶不上午膳呢。”子虞来时心中惴惴不安,暗忖虽然名义上已是义父母,可终究是陌生人,想不到徐氏这样爽利热情,倒把她那种拘谨生分打消了一半。

她羞赧地喊了声义母。徐氏喜笑颜开地应了,就嘱咐下人开席。内眷们都陪着用了饭,从始至终言笑切切的,对子虞的态度也像一家人。等饭后内外收拾停当,徐氏又带着子虞在院里走了一趟,直到尽兴了才回房。有陪坐的内眷道:“看夫人和小姐的样子,就真是一对母女了。”徐氏拉着子虞的手:“小姐的标致模样,我是养不出来的,可这脸上的酒窝,和我家已经出嫁的陵儿,是一模一样。”内眷们附和着:“可不是嘛,这就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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