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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33)



周公公也笑道:“三殿下孩子心重。”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道:“这大概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朕在小时候也做过。”他拿花闻了闻,发觉并没有香味,随意地一扔,花朵正好落在子虞的裙边。他看过来,仿佛这才发现有个人跪在花枝旁,语气平和地说:“起身吧。”

子虞缓缓站起来,膝盖酸麻,都使不上力,等她站直了身子,皇帝和周公公已经转身走了。日光澄淡地拢在皇帝的身上,在青砖上留下修长的影,仿佛淡墨勾勒而出。

子虞一时看得出神,皇帝的脚步忽然停下,转过身来。子虞竟忘记低头回避,正对上皇帝的目光,她的心在那一霎那几乎忘记跳动。这双眼并没有如子虞心中想的那样锐利逼人,反而透着一种温和,又如渊池古井,深不可测。子虞不知那目光是不是看向自己,只觉得他随意一扫,就移开了。

子虞悄悄吁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了许久,日影西斜,罗云翦才姗姗来迟。子虞站在花丛边,定定地看着他,明净直率的目光让罗云翦不敢直视。

“哥哥就是有这种心思,也该提前让我知道,”子虞扯起嘴角笑了笑,甚是苦涩,“连兄妹之间都不能坦诚,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意思。”

罗云翦声音沉稳道:“不是不让你知道,而是不能让其他人瞧出端倪……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叫人看出来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子虞摇摇头:“哥哥怎么比我糊涂,后宫这么多女子,想要尚主不计其数,可是真正成功的能有几个,其中凶险万分,我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凭什么去在这风口浪尖争夺。”

“就算只是孤注一掷,难道不值得我们去争一次?”罗云翦眼睛一亮,眉目间豁然开朗,“以卑微之身尚主,后有滔天权势的,史书并不少见,妹妹你哪样不差,为什么不能一试?”

子虞没好气地说:“我还想平安活下去,不想为了摸不着边的权势富贵糊涂丢了性命。”

罗云翦看了她一眼,眸中一掠而过的精芒让子虞心惊,他缓声说:“与其这样庸庸碌碌的活着,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子虞错愕不已,口微张,却发不出声来。

罗云翦拉过她的手,手掌上有长期握剑挽弓的粗粝茧子,微微刺痛子虞的皮肤,可她觉得心里更痛一些,垂头不语。

“子虞,如果父亲还活着,家中的兄弟自有依靠,沙场建功,朝堂封侯不在话下,而你们姐妹,应该在闺阁里无忧无愁,等着那些王孙贵胄上门提亲,那时你该忧愁的不过是衣饰妆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地过活,”罗云翦想起了过去,连连苦笑,“若是哥哥现在有权势有能力,也该拼尽全力为你觅一个如意夫婿,让你不必瞧人脸色,埋没在这深宫里……”

子虞打断他的臆想:“那也不必谋求尚主,哥哥有才华,自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罗云翦摇摇头:“没有权势依靠的才华,能有什么用呢?就算有这么一天,那时候你不是没落到小门小户,就是在侯门朱户里小心翼翼地度日……文嫣呢,我们与她永生永世别想再有见面之日。”

子虞被他说得怅然,喃喃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们不会一辈人看人脸色生活,”罗云翦灼灼地说道,“若有一日,你在内宫,我在朝中——我们一定能重整罗家,就在北国!”

他说地很轻,只有两兄妹才能听见,却好像雷霆一般打在子虞的心上,携着风暴万钧,让她反应不及,她眼前仿佛晃过了许多张脸,恍恍惚惚的好像都是亲人,又似是而非,不像自己认识的,可每一个都在问她:

你甘心吗?

与其这样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不如轰轰烈类地活一遭。

她的脸色平静下来,对哥哥轻声说:“让我再想想吧。”

回宫的路上,西头已经躲进墙里头,瞧也瞧不见了,只有半天的晚霞,五彩锦缎似的铺成开,子虞走着,正好站在那片彩云下面,她想——宫里这么多想要出头的女子,她也终于成了其中一员。

第十七章 情义

子虞回宫时,已是上灯了。

风忽的就大了起来,隐隐有啸声,仿佛远处跟着千军万马,檐头铁马叮叮当当地乱响一气。宫前挂着八宝琉璃灯,微黄的一盏,也在风中摇晃,灯光中像蒙着一层轻薄的纱,被风刮地猛了,灯火就从寂静的殿宇琉璃上一掠而过,真真是浮光掠影,变幻莫测。

子虞看那宫灯,就知道今夜皇帝来了,她避开正殿回到住所,房里点起了灯火,朦胧地在窗上泛成一团光影,穆雪托腮坐在桌前,专心地想着心思,竟连她回来了都不知道。

等穆雪发现房里多了个人影,轻轻“呀”了一声,“你回来了?”复又嗔怪她,“到底去了哪里,等你好半天了。”

子虞看着桌上的烛蜡,累累地堆起,看起来倒真是时间不短,微微笑道:“什么事呀?”

穆雪又突然沉思起来,神色复杂,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我今天也不知是……唉,你知道今天我遇见谁了?是晋王殿下,在交泰宫吹了一首笛子,真是好听极了。世上竟有这种人,文武双全,模样又好,还出身皇族……真是挑不出一点差的来。”

她这样的嘀哝,不像是说给子虞听,像说给自己听的,说完脸上已是红云一片。子虞自己心里头也是乱成一片,没有细听,随口应和两句。两人相对而坐,却是各想各的心思。所幸穆雪也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她说了一会儿,自觉地尽兴了,又勾起了无限的心事,层层地压在心头,侧过脸来对子虞叹息:“想这么多其实也无用……我们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人。”

子虞见她又喜又哀,劝着她去休息。

第二日起来梳洗时,有宫女来传,说穆雪病倒了,下不了床。子虞微诧,不等她去探病,绛萼急匆匆地赶过来,把一个手掌大的香木匣子给她,说道:“她啊,病的真不是时候,这是她今天要送去给交泰宫的,我这里脱不开身,只好劳驾你啦。”

子虞问:“这是什么?”绛萼笑道:“我哪知道,平日做这个的,不都是穆雪。”子虞心想左右无事,应承了下来。

子虞来往交泰宫也不是第一次,接引宫女都是认识的,轻车熟路地将她引到后园。交泰宫的前面开阔而宏大,种着槐花,此时已经谢光了。后园修着一片竹,依旧碧绿青翠,在这万物凋谢的季节很是显眼。

子虞张望了一下,说道:“今日娘娘真有雅兴。”接引宫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唧地笑了一声,不答话就走开了。

子虞从南国到北国,在宫里也待了快两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今非昔比。一瞧着宫女的神色,便觉得不对,心里突地就窜起一丝不详。竹林中不见人影,越发显得寂静,风过竹林,沙沙地响,层层叠叠的像波浪。

子虞只觉得不对劲,皇后的宫中哪有这样无影无声的时候。她心慌了一阵,想起手上还有一个匣子,心思一动,索性打开匣子看个究竟。匣子里垫着一方丝帕,上头搁着一块玉佩。色泽近白,触手生温,花纹细腻却瞧不出路数。她又拿起丝帕,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句“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字体娟秀,出自女人之手。

子虞如遭雷亟——这分明是定情的信物,要来竹林的不是皇后。

她的心扑扑地乱跳,慌忙把东西扔进匣子,一看周围没人,转身就走。今日交泰宫人迹稀少,她走地又急又快,绕出竹林,环廊,一路上只碰见几个宫人,倒没有人上来查问。直走到眼前豁然开朗——已来到偏殿前。她一口气都未歇地走来,这才松了口气。

子虞拿着这个匣子,犹如捧着一块烙铁,恨不能将它远远地扔了。举目一顾,就瞧见有个人影向后园竹林走去,身材魁梧,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宫人,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延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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