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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出书版)(30)



子虞不是没有这么想过,被她勾起了心事,却也只好劝慰道:“你刚才不是说了,我们是奴婢。从南国开始到这里,哪一件事是由自己意愿决定的,说来说去,做人奴婢的,都是身不由己。”

穆雪神色一黯,焦躁地在溪边来回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冷笑道:“做奴婢怎么了,先朝的万贵妃,南国的志裕皇后,都是宫人出身,难道她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子虞见她越说越激动,拉住她的手,温柔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却又觉得无从说起。穆雪沉声道:“我要自己选一个!这里是最容易一步登天荣华富贵的地方——我不信我会一辈子做奴婢。”

虽然大哥叮嘱过不要轻易去找他,但子虞觉得最近憋了太多心事,这日正好轮到绛萼穆雪陪欣妃去茞若宫走动,她便趁空去了永延宫。

罗云翦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猜出她有重要的事讲,心里又是疼惜又是叹息,问道:“是不是又遇到为难事了?”

子虞原本准备说的满肚子话,在见到大哥后不知该先说哪桩,微微叹了口气,脑中骤然闪过一件事,问:“大哥可认识禁军中的一个人,衣裳上绣有金色妆缎,年纪不到三十,右眼角有痣。”

罗云翦一愣,想了想道:“的确有这么个人,叫陈彬,听说家中和皇后娘娘有姻亲,前两日调任去交泰宫做了卫尉。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子虞闻言神色一紧,却没有逃过罗云翦的眼睛,他问:“难道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子虞将当日偷听到明妃与他所说的话,全部和盘托出。这涉及到宫闱隐秘,即使这里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她说时依然感到一阵紧张,最后道:“真不知他到底是帮皇后还是明妃。大哥在宫中行走千万小心此人。”

罗云翦记在心中,他与陈彬倒也相识,只是并无深交,听了这些心中暗惊,沉声道:“这些你没有和其他人提过吧。”

“我哪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子虞低声道,“只是当日情况紧急,说给大……晋王殿下听过。”

罗云翦拧起眉:“授人以柄,这倒是个麻烦。”

听他话音似乎对晋王极不以为然,子虞忍不住想辨别两句:“晋王与一般皇家子弟不一样,行事有君子之风。”

罗云翦听地直摇头:“刚才你还提醒我要堤防他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忘记了。”

“陈彬岂能和晋王相比。”子虞嘀咕。

罗云翦神色一沉,本来闲聊的口气骤然转硬:“两人的确不能比,连陈彬在宫里都有这样那样的牵连,背景深厚,晋王出身皇家,身后的关系岂是你能看透的……宫廷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人有君子之风?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子虞张了张口,罗云翦却不让她插口,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晋王堂堂皇子,你只是一个卑微女官,他帮你能有什么图谋——可是子虞,现在没有迹象,不等于你没有利用价值,等你能看穿他的图谋的那天,你必定会后悔不已。”

子虞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哥哥会不会算计地太多了,也许他并不是哥哥所想的那种人。”

罗云翦冷哼一声,道:“我只怕自己还不够谨慎小心,还是低估了某些人——晋王是什么样的人,别说是你,就是整个宫廷,敢说了解他的人一个都没有。论身世,他的生母是个宫女,比之太子三皇子差了许多,可是他步步高升,到了今时封王,封地比三皇子多出几乎一倍。三皇子年幼还情有可原,他早已成年,却迟迟不去封地做藩王,反而能长留京中,陛下甚至将禁军的羽林和骁骑两营交给他。”

子虞道:“那说明圣上信任他。”

“这就是问题所在,”罗云翦唇角噙着冷笑道,“陛下信任他,照理说皇后应该堤防他,可偏偏皇后也待他很好,在封地一事上还曾出过力……对,这些看起来都不能说明什么,可仔细想想,能同事应付这么多面,而又面面俱到的人,岂是个普通人。”

子虞听到这里,心里发寒,叹息道:“哥哥说的是。可是在碧丝城和东明寺,晋王对我有两次恩情,我总不能忘记。也许宫中真是风云变幻莫测,我只求平安立身,可要我忘恩负义,以怨报德,我也是做不出的。”

罗云翦长长叹了一声,对妹妹的顽固感到头疼,可看她的神情又心生怜惜,伸手抚抚她的头,柔声道:“说到哪里去了,谁让你做些忘恩负义的事了。只是让你多多小心些。哥哥只盼望,那些被你相信的人真正值得信任——你也不会因为轻信别人付出代价。”

子虞浅浅笑了一下,连忙结束这个话题。罗云翦又陪她聊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子虞轻轻“啊”了一声,脸上不由一红,将欣妃的打算说了出来。

罗云翦听地皱眉,轻嗤道:“欣妃的算盘倒也打地不错,”转过脸来,又问子虞,“婚姻大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子虞别开脸,嗔道:“哪有哥哥这样直接问妹妹的。”

罗云翦笑道:“你不说,别人哪知道符合你要求的夫婿是什么模样。难道你真的两手一甩,任由别人为你决定。”

这一说,倒勾起了子虞的回忆:那时家中安好,三姐到了适婚年龄,家中姨娘纷纷问她择婿条件,三姐默而不答,最后被逼问地急了,把门一关,足不出户。她被姨娘们遣去打探消息。三姐悄悄对她说:若有潘安貌,必然会被掷果盈车,若有相如才,难免会有白头吟。只求对方沉稳可靠,心志坚定,有十分的真心,就算没有大才,也无憾了。

子虞沉思不语,罗云翦笑看着她,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子虞回过神来,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一团影子,轻声说:“倘若他能看到我的美好,包容我的过失,沉稳给我依靠,一起白首偕老……能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说到后面,她已是满面绯红。

罗云翦似有些意外:“家世,样貌都没有要求了?”

子虞横他一眼:“若是个样貌英俊的世家公子就更好了。”话出口,才发现提的要求近乎完人,自知希望渺茫,掩唇笑了起来。罗云翦也朗朗笑出声。

“想不到我的妹妹还是有些贪心,”他眸中如蕴微光,显得变幻莫测,声音沉稳道,“放心吧,哥哥一定会为你物色一个无双的夫婿。”

第十六章 菊花

皇后的生辰在十月末,还有十余日的光景。宫里上下已经开始来往交泰宫,各宫的妃嫔更不敢怠慢,纷纷殷勤地在皇后面前走动。往年已是如此,今年大概因为四妃缺了其一,妃嫔们的心思就更活络了。

欣妃来到交泰宫前,宫人们等候已久,都知欣妃与皇后投缘,忙不迭将她引进殿内。欣妃来交泰宫并非第一次,皇后素来节俭,内殿布置地简洁雅致,金玉之物却不多。今日一反常态,殿内摆上了许多精巧名贵的珍玩,欣妃瞅了几眼,其中几件连她都感到有些惊叹。

皇后坐在胡床上,一旁的珠帘被宫女们高高卷起,帘影透进深秋的日光,澄净而淡然,细密地仿佛绢纱,映在皇后的身上,为她华丽的衣裙拢上一层迷离的光彩。

子虞望了一眼,竟觉得皇后这一刻出奇地美丽。欣妃大概也有同样想法,走到珠帘前站住了,没有上前,宫人们立刻送上榻椅,铺上茵褥,让她坐在皇后的身边。

皇后刚才已注意到欣妃的目光,笑着说:“各宫都送了些东西,如果就此搁置起来,她们还都当我心中轻视。”

欣妃含笑点头,让绛萼将带来的檀木匣奉上。交泰宫的女官接过后,在皇后面前打开,放的是一尊玉脂佛像。面目雕工细致,佛身皎洁无暇,皇后见了,轻叹:“哎,南国巧匠名不虚传。”

宫女们知她喜欢,当着欣妃的面把佛像摆在最显目的地方,两厢都觉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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