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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虞看着那微光渐盛,想到又一天即将到来,扯起唇淡淡一笑,竟觉得自抄家那日起,所有的日子都是偷来的,岌岌可危。转眼瞥到文嫣头发凌乱,心生怜惜。拔出发间的玉簪,凑着那窗口流进来的雨水清洗一番,然后重新为文嫣梳理头发。
梳好两条小辫,文嫣回头笑了笑:“四姐,等我们出去了,你天天给我梳好吗?”
子虞点头答应:“好!”
等天色大亮,她们如同在家中一样,稍稍整理仪容,等狱卒将早饭送来。过得一会,便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近。
子虞细细一听,那步伐不快不慢,很有节奏,不是平常狱卒的脚步声,心下微微一惊。文嫣似也察觉,瞪圆了眼看着铁栅外。两人在狱中担惊受怕,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对外界的声响敏感至极。
一个身着绛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囚室前,问道:“你们俩是肃正公的女儿,罗子虞和罗文嫣?”
子虞一眼看到他腰间的雕花玉带,料想对方身份不低,答道:“家父正是肃正公。”
绛衣男子听她声音娇脆,清铃般动人,回答时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在狱中的落魄感,心里暗叹,便打量起囚室中的两姐妹来。晨光浅淡,似在她们身上披了一层华光。两姐妹均是凝肤如雪,眉目如画。年纪稍长的站地离铁栅近,纤细的线条投在壁上,紧抿着唇,双眸乌黑,眸光流转如同黑珍珠。而年纪幼小的那个,有些紧绷着身子,五官精致,料想笑起来必然动人万分。两姐妹虽然有些落魄,当仍具有一种难言的风华,想是自幼培养而得。
想不到罗家两个幼女年纪虽小,却都生具了一幅不俗的容貌。一转念间,他低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肃正公金河战败,十万将士被坑杀,我南国兵力折损,这场北征已经是败了……肃正公通敌罪名已定,你们难道不好奇,为何还能留下性命?”
子虞心理认定了父亲决不是通敌之人,此刻却硬忍了下来,只是顺着对方的口气问:“请问大人为什么?”
“原本你罗家要诛三族,朝中有人认为肃正公是忠义之人,绝不会有通敌之举。故而死谏,将十四岁以下女眷的性命救了下来。可昨天边关传来消息,你们的大哥——罗云翦已叛军投敌,做了北国的降臣。”
文嫣尖叫了一声,大声喊:“你骗人!”
子虞也惊呆了,听到文嫣尖锐的叫喊,倒渐渐冷静下来,双手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生生地疼,她极镇定地问:“那现在圣上反悔,想要我们的命吗?”
“恰恰相反!”绛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子虞的镇定,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罗云翦在世上就仅有你们两个亲人了,圣上觉得留着你们的命更有用些。”
子虞避开对方有些过于锐利的眼神,心里擂鼓似地怦怦响,想到大哥有可能做了北国的降臣,又想到自己和文嫣的命都保住了,悲喜交加,一股酸涩从身体深处卷上来,抑不住地颤栗。
文嫣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腻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
绛衣男子盯着她们的举动,说道:“圣上念你们年幼且孤苦无依,特准你们入宫为奴……圣上的一片仁慈之心,你们定要铭记在心,明白吗?”
子虞咬紧牙关,缓缓屈膝,听到文嫣低呼一声“四姐”,她伸手将文嫣也拉着一起跪倒,伏倒之时,睫毛上碎玉似的泪珠,滴落在乌黑的砖面上:“请大人代我们姐妹叩谢圣恩。”
绛衣男子笑了起来,声音亦是冰冷的:“罗家的女儿,果然聪明。再过半日就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就先歇息一下吧。”
听着他脚步声渐远,文嫣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四姐,我们为什么要跪他……那个皇帝杀了我们一家,我们为什么……”
子虞一把搂住她,满脸泪水下声音平静如水:“我们要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第二章 入宫
子虞觉得人生际遇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片刻前还是站在云端上,转眼就能掉到地上,本以为要粉身碎骨,谁知竟又绝处逢生。
那一日傍晚,宫里来人将她与文嫣带进皇宫,来到宫中极南的一处殿堂——“兴德宫”。主位的妃子早失圣宠,宫里极为冷清。老宫人看姐妹俩年纪幼小,派了些洒扫庭院的差事,并没有想象中苦累,每日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干完。
自进宫之后,子虞待人谦逊有礼,笑颜迎人,文嫣也学着她,两人在兴德宫中倒也算过地平稳。大哥罗云翦做了北国降臣的消息已传遍宫中,子虞多留了个心眼,悄悄打听,却总没有问出确切消息,心里暗暗着急。而每当别人以讥诮的语气谈及大哥的名字,她总是满面羞红,悄悄走开。
罗家三代忠良,父亲素正公以忠孝闻名天下,可如今却落地这般下场……有时候子虞偷偷想,大哥是不是真的做了敌国的降臣。大哥的幸存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另一方面却又成为她心中一个重重的包袱。
文嫣才十一岁,只凭好恶论事,常常趁私下无人对子虞说:“四姐,我们去投奔大哥吧。皇帝待我们这样差,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呢!”
子虞心疼她的稚弱,也说不出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只是叮嘱她不可妄言皇家之事。两姐妹对大哥的事议论多了,记起以前家中所学,又听了旁人一些言论,渐渐想出些门道。如果父亲已经投敌,又何必自刎阵前,大哥是在全家被斩后才做了降臣,这其中会不会有些苦衷……
这些事无一可对人言,她们就深深藏进心底,每日在兴德宫过着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
时至春末,兴德宫的牡丹仿佛是在一夜间盛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累累叠叠的花瓣仿佛是裙褶,随风摇曳,一院的姹紫嫣红,直叫人移不开眼。
兴德宫的主位是昭仪瑶姬,听说当年也曾极为得宠,她的一句戏言,让当今圣上从云州迁来牡丹无数,几乎可以种满御花园。谁知瑶姬盛宠三年,牡丹只不过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枝,待她失宠后,牡丹却一年比一年盛放。南国大败之后,瑶姬北国人的身份显得尴尬起来,越发不受皇帝的待见,门庭冷落,空留了一院牡丹繁丽无双。
民间有个传说,凡牡丹花开,花开如碗大,集姚黄色一百零八朵,称之为“有凤来仪”,是祥瑞之兆。瑶姬听信宫人的说法,便命人要在院中找出姚黄色牡丹一百零八朵。
这差事落在了子虞和文嫣的身上。
这一日,子虞和文嫣就开始在满是牡丹的院子里数起花来。这并不是一桩容易事。事先要准备好红纸,剪成长条的,每条填上一个数,正好写满一百零八张。在花丛里寻到一朵碗大姚黄的,就用红纸在枝上一缠,轻轻糊住,不能碰落花瓣,也不能弄破纸,直到把一百零八张纸贴光了才算完。
子虞从清晨贴到午时才将手上的红纸贴完,一抬头,满院簇簇花团中,文嫣不知去了哪里。于是轻唤:“文嫣!”
东面的花团突然耸动起来,沙沙地响,文嫣从一丛“首案红”中探出脸:“四姐叫我?”那首案红的花瓣被她蹭在脸上,殷红的一片正对眉心,皎月似的面容平添亮色。
子虞笑了起来:“顽皮鬼,躲在花里做什么?”文嫣从花堆里走近,伸手将剩下的红纸拿出,说道:“你看,还有五朵找不到。”
子虞一数,果然还剩五张,环顾四周,满院的姚黄色牡丹下都贴了红条,恰如美人脸上胭脂初染,春风习习,只吹地一应叶摇花舞,繁丽无双。满院转了一圈,果然是找不到余单的姚黄牡丹,她不由一叹:“果然差了少许。”
文嫣眨眨眼,说道:“那我们把花苞也贴上。”子虞一想,说不定明后日就能开出花来,连赞文嫣聪明,两姐妹又满院找起姚黄色的花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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