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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回到房中时,烛火初上,轩辕聿却仍在房内,并没有出去。
“皇上,您是才从城楼回来,还是歇过了时辰?”
透过烛影,他从她的脸上纵看不真切,却听得出来,她语音的艰涩。
她哭过么?
从语言里,他辨出这一种味道。
哪怕不会流很多的眼泪,却终是流过吧。
为那个男人流泪,却从没人为他流过一滴泪。
哪怕知道,他在她心里是重于那名男子的,微微地,还是柔软酸涩起来。
起身,行至她跟前,柔声:
“见一面,倒是把你的心也伤了。早知道,朕就不该容你去。”
她随着他这一语,突然扎进他的怀里,这一扎,他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听得她的话响起,有些没来由,然,他却知道缘由的:“聿,你说过,不相信有下辈子,这辈子,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再放开我,哪怕对我厌倦了,都不许你放开我!”
她从来不会任性地说话,除了佯装失忆时,有时由着性子的所为。
素来,她太过自持,是以,这般说时,她只把脸扎进他怀里,方说得出口。
这样,是不是对得住那一人的退出呢?
付出了所有,却以最暗淡的方式退出,成全。
她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这份不回答,仅让她心里的忧虑愈浓。
做不出承诺的原因,仅是由于那道不为人知的规矩,抑或是她从午膳时就开始担扰的事呢?
“夕夕,陪朕去城楼,好么?”
“皇上说去哪,就去哪。”她恢复了称谓,把小脸从他的怀里欠出。
他淡淡笑着,他的笑涡,真的很好看。
他牵起她的小手,往室外行去,她却踏出室门的刹那,将手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
他意识到不妥,毕竟,周围有着宫人禁军相随。
可,真的想牵住她的手,哪怕,相伴走的路,不会太长了,能牵一刻是一刻吧。
是的,刚刚,就在她去银啻苍的那时,他的寒毒终于发作的开始没有规律起来。
若不是张仲恰好来送晚膳前的汤药,现在,他该是痛苦地蜷缩在躺椅上,被她察觉。
原来,从早膳时多了那碗看似滋补的汤药起,就是张仲察觉他的毒开始进入毒杀期的最后阶段才多煎的药,希望能将赤魈丸的药效加大,来控住千机。
只是,再怎样控,噬心之际,离得不远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战争结束。
或许,在某一日,突然毒发,任何药都控不住,他的生命,就结束了。
这里,该是他最后的归途。
但,他还是做不到告诉她,她是有了怀疑。
只是怀疑吧。
她说过,不会多问。
这点空间,实则是他逼着她给他的。
只着她亦步趋地走在他身后,这种感觉很安然。
如果能一直到老,就这样,他走在前面,替他挡着一切风寒,她跟着他,永远不离不弃,该多好啊。
因着顾虑到她的身子,他要了车辇,往城楼行去。
下车辇,他摒退众宫人、禁军,仅带了她往城楼跟去,李公公因是近身的太监,亦拿了御寒的大氅,一并跟了上去。
饶是三月的夜晚,城楼上风仍是大的,吹得人衣袂飘飘。
越往前走,四下里哪怕没三步站着一守城的兵士,却只是寂静无声。
惟见那如墨的天上一钩清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然,这份可得,一如感情,看似很近,伸出手,即使能触到,又能握得住吗?
轩辕聿的步子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他腰际佩剑的坠子摇动中发出微微的声响。她跟着他,瞧到那摇晃的坠子该是一块上好的古玉,只是穗子终究在麈战中,愈显旧了,她紧跟上几步,恰好,他停住了步子,措不及防,她只顾着瞧着穗子,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旁边正站着一守城的兵士,但,由于是背向他们,警戒着城墙外的一切,是以,除了听到这些许动静,却是瞧不到动作的。
“瞧什么呢?”
“没。”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里,不会有闲人看到,除了后面跟着的李公公。
他揉了下她的额头,只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往城楼最高处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登上杭京的城楼,第一次的记忆,犹历历在目,只能远远得一个他的身影,这一次,他的手,却是真真切切地攥着她的。
她不想抽出手了,毕竟,现在,除了李公公外,他们走的甬道,借着城墙的遮挡,不会有再多的人看到。
他的手心,冰冷,这份冰冷,让她不自禁地将手反握住他的,只是,再怎样捂,终究是捂不热。一如,此时,此夜,凉如水。
城楼上的风刮得愈是大大了,愈大间,他携着她行至最高处,城顶,悬有巨制纱灯,径圆逾丈,在风中摇曳不定。
那纱灯,只映出明亮的一团光照在两人足下,耀目如同白日,在这耀目中,他携她,返身,往杭京城内望去,却仅见几点的灯光,昏暗地洒落于城内,衬着尚未有打更声时的死寂,竟仿似一座空城一般。
“冷么?”他语音温柔,戴着面具,他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她的小手的暖意,似在褪去。
她摇了摇脸,摇脸间,跟着他们的李公公早奉上一件金龙大氅,他将大氅欲披到她的身上,她却欠身避开,一如从前,她就是这般地避开过他一样。
他知道,她想让他披着,他的手,看起不更凉,不是吗?
他不再勉强披到她身上,自己系了,将大氅张开,把她娇小的身子一并地拢进大氅内,她有些窘迫,却再挣不得。
那些士兵都背向着他们,全神贯注于城楼之外,该看不到这一幕吧。
这种相拥,是幸福的,他在她耳变轻喃道:
“夕夕,以后,每次出征,你都不用送朕,但,朕每次凯旋,却要你在城楼之上,第一个迎接朕。”
他许出这句话,是她一直要的。
“皇上,臣妾会的。”
他不要她送,该是怕心里有了牵缠,反不适应疆场御敌。
他要她迎他,是想把胜利的喜悦第一个同她分享吧。
只是,这一次,她仅想到了一层。
更深的一层,是他希望,想着她在城楼等他,那么,再怎样艰难,这个信念,都将支撑他愈渐孱弱的身体,一定要回来。
如果一定要死别,他希望,这个时间,能因着这信念,再稍稍地,稍稍地,延迟一点点。
因为,他还没有爱够她。
因为,这一辈子,属于他和她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
“皇上——”李公公突然躬身,在旁禀道。
“何事?”
“方才收到云麾将军的八百里快报。”李公公俯身呈上快报。
轩辕聿并不愿松开圈住夕颜的手,道:
“念。”
“云麾将军应夜国燎原将军战书,于三月十八日,与之再战。”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
南、西两路大军的战况,每日都会以八百里快报的形式互相传达。
然,这份快报,却透着一种不寻常。
因着南面,为两国帝君亲征的局面,亦是主导整场战役胜负的关键点。
所以,西面的战况,反陷入了僵持阶段,偶尔有攻守战,亦都是小规模的散战。
夜国却在此时主动发战书,背后的意味就值得深究了。
莫非
“皇上,云麾将军现在驻军于何处?”夕颜轻声问了一问。
“西面重城洛水。”
“洛水与锡常,相距远吗?”
锡常是边陲靠近杭京的鱼米之城,距离边陲洛水也是近的。
夜帝此次选择的西、南两处的落点,本就相距不远,为的是缩短战线,也好相互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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