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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在一刹那几乎停止跳动,她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尽所有力气,挣出一句话时,她猛然惊醒,原是噩梦一场。
喉口干涩,连惊醒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仍卧于昭阳正殿的九龙榻上,晚风吹过,隐约传来合欢花的淡淡香味,丝缕的花香随烛火的摇曳,隔着明黄的帐幔,朦朦淡淡地一并透袭进来,韵染出一帐的晕黄微光,连轩窗外投影于金砖地上的月华都黯然得失了华彩。
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在这寂静的内殿里,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这一点的响声,和着彼时噩梦留下的阴影,仿佛,箭簇没进背中,刺进骨胳的声音。
她再无法入睡。
玄忆的手依旧枕在她的颈下,那乌亮如瀑布似的长发铺在他的臂上,如流云迤逦,迤逦不尽地,该还有此时的心绪繁绕。
一直以来,她不愿枕在他的手上入眠,宁愿蜷缩在他的环里,但,今晚,玄忆却比她更执意地,将手穿过她的黑发,蕴贴在她的颈后。
她转了眸光,凝向帐幔外,紧闭的殿门,镂花朱漆填金,本属极艳丽热闹的颜色,在沉沉夜色里,映着烛火,不过是殷暗发紫,像凝仁的鲜血,落在眼里陡然分外地触目刺心。
乱刀绞着五腑六脏,痛不可抑, 更袭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惧,背上虚虚地生出微凉的冷汗来。
那梦是否预兆着什么呢?
她怕,她真的怕。
手心亦是冰冷的,她缩进薄薄地丝毯中,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躬去,恰贴到了玄忆的胸前,背部的汗意涔涔,蕴贴进他的胸前时,他动了一下身子,她怕他瞧见什么,复闭上眼眸。
她不要他担心,毕竟,那只是一个梦,不是么?
玄忆觉到胸前湿冷,他素是睡得不深,睁开眸子,略抬起脸,瞧向绯颜,她兀自侧睡在他的臂上,臂下,是明黄底子的云纹腾龙枕,愈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乌云也似的长发,只顺着他的手臂泄滑下来,散垂着如墨玉流瀑,她尖尖的下颔,比再见时更是清减了几分。
这几日,虽她不说,他瞧得出, 总有一件事,是扰着她的。
尤其,在昨晚,他说出御驾亲征四字后,更让她心惊忧虑罢。
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低头凝望着似乎依旧睡着的她。
怀中她的身子轻软,鬓发间有他熟悉的幽香,额发下,她的眉色本就极淡,又未用螺子黛,此刻,更如笼着轻烟一般,惟纤细的手紧紧攥着薄毯的一角。
他的手垫在她的颈后,虽是极不舒坦的一个姿势,此刻却一动也不想动,仅愿这样下去,哪怕就这样一夜,哪怕这一夜就是一世。
只有手上有她轻微的份量,他方能安然地睡去,而他也知道,这份安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或许今年的避暑未完,他就必须亲征东郡。
到那时,不知道,和她是短暂相别,还是永久的——天人相隔。
天人相隔,这四字洇出他的心底,原来,他还是会怕。
他怕失去她,无论怎样,这次的亲征,他不能失败,否则,于她,他知道,必是情难以堪。
压下这个念头,他轻轻地想将她的手放到薄毯下去,只一动,却发现她睫毛轻轻扬起,如蝶的翼,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她轻轻抬起螓首,欠过他的手臂:
“我还是睡枕上罢。”
淡淡地一句话,她徊转眸华,看到,他的手果然是被她压出了些许的痕子,定酸麻得紧吧。
“是我惊醒你了?”他并不掀回他的手,凝着她,隐约觉出,她的眉心,有一抹他不能忽略的调帐。
她摇了下螓首,道:
“不是。”
她眼波愈渐幽暗,唇角勉强浮起一缕笑意,瞧了一眼榻边的莲花更漏,低声:
“快四更天了吧,一会子你还得上朝,再睡罢。”
说完她欠身,避开他的手臂 ,自往一边的枕上睡去。
再过两个时辰,随着他上朝,她也该去长乐宫了。
如此想着,她再是睡不着的。
“婳婳,”他唤她,她轻轻应了一声,他附在她的耳边,道,“睡罢……”
他收回手臂,她听得衣物窸窣声起,她复睁开眸子,玄忆已穿好袍子,下得榻去。
“忆——”
她不明所里,低唤他一声,他回身,对她柔柔一笑:
“等我一下。”
她手支着颐,瞧见他一径地下榻,将轻罗帐幔用双燕金钧略略束起,殿内的鲛烛映上来,更便如波光烟霞。转过帐幔,直衬得斜倚在榻上的她,透出别样的一种风姿。
他在榻前的御案上,铺上宣纸笔蘸浓墨,抬起眼眸,见她眼露微讶,遂道:
“我还从未替你画过像。”
只这一语,她记起曾在御书房瞧见的那副画像,该也是他所画,那副像上之人,是他的母后,那么今晚——
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见他望向她的眼眸,恰是有柔情万千,情深似海。
她略直了身子:
“嗳——待我着好衫群 …”
这一语说得极轻,燕好之后,她未着寸缕,这般若让他画了去,岂非是不妥。
“不必,就这样…”
他阻住她,眼前的伊人,烛火滟滟之下,眸华顾盼流光,直如秋水静潭,叫人沉溺其间不能自拨,再也移不开眼光去。
譬如他的母后,他也是在十五岁那年,凭着记忆里的样子,做出那一幅画。
而她也一直是在他心里的。
今晚,若她不在跟前,他仍是能做出这一幅画,但,他却想对着她这一刻的神姿,把那画慢慢地勾勒出来。
或许,这幅画,终将伴随接下来那一段,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
亦将给他最大的勇气,一定要安然的返回,继续履行他曾经予她的承诺。
她心底满是欣喜,还有一些的无措,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但,拥着薄毯在榻上,不论怎样这个姿势总是不雅的罢。
“别动,就这样。”他瞧出她的顾虑,对她柔柔一笑.笔下有神,已然画去——
这个算是海棠春睡的姿势吗?
她有些尴尬地倚卧在那边,随着他偶尔抬眸的凝视,她愈发地窘然,脸微红着,心底酥麻麻地,仿佛被什么挠了一下,再止不住的酥麻。
他画得很慢,摒息静气间,是那样的专注,就这一刻,殿内,除了偶尔的更漏声响起之外.再无其余的杂音,间或有几声蝉叫,却也是扰不去这一刻的静好。
待他放下笔来,一气呵成那幅画时,她才发现,这个姿势让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看出她的酸麻,遂拿了画,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展开。
犹带着未干涸的墨渍,上面的女子,竟是栩栩如生,宛如,她就在画中一样。
画中的她,翩然立于合欢树下,树上,一弯明月如钧,只映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仙境一般,边上题了两行小词,正是方才他和她所吟的那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字体极是精致风流,可,这幅画配这句词,却让她觉得依稀少了些什么,略一颦眉,低问:
“为何就我一人?”
他淡淡一笑:
“待到凯旋,再由婳婳将这幅画继续完成。”
她骤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待他凯旋归时,再由她将他画上去,如此,合欢树的另一隅,才不会显得那么空缺。
抬起眸子,她对上他的,此时无言,胜似千语,只用手轻轻地抚着宣纸未找墨迹的空白处,那里,暖暖地融进她的心里,终将她心内,对于彼时的忧虑,一并地抚去。
那个噩梦,不会成为现实她还要在这画上,填完只属于他和她的幸福,这个幸福是有关他们之间的约定。
永生永世,一心人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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