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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的风刮得愈是大大了,愈大间,他携着她行至最高处,城顶,悬有巨制纱灯,径圆逾丈,在风中摇曳不定。
那纱灯,只映出明亮的一团光照在两人足下,耀目如同白日,在这耀目中,他携她,返身,往杭京城内望去,却仅见几点的灯光,昏暗地洒落于城内,衬着尚未有打更声时的死寂,竟仿似一座空城一般。
“冷么?”他语音温柔,戴着面具,他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她的小手的暖意,似在褪去。
她摇了摇脸,摇脸间,跟着他们的李公公早奉上一件金龙大氅,他将大氅欲披到她的身上,她却欠身避开,一如从前,她就是这般地避开过他一样。
他知道,她想让他披着,他的手,看起不更凉,不是吗?
他不再勉强披到她身上,自己系了,将大氅张开,把她娇小的身子一并地拢进大氅内,她有些窘迫,却再挣不得。
那些士兵都背向着他们,全神贯注于城楼之外,该看不到这一幕吧。
这种相拥,是幸福的,他在她耳变轻喃道:
“夕夕,以后,每次出征,你都不用送朕,但,朕每次凯旋,却要你在城楼之上,第一个迎接朕。”
他许出这句话,是她一直要的。
“皇上,臣妾会的。”
他不要她送,该是怕心里有了牵缠,反不适应疆场御敌。
他要她迎他,是想把胜利的喜悦第一个同她分享吧。
只是,这一次,她仅想到了一层。
更深的一层,是他希望,想着她在城楼等他,那么,再怎样艰难,这个信念,都将支撑他愈渐孱弱的身体,一定要回来。
如果一定要死别,他希望,这个时间,能因着这信念,再稍稍地,稍稍地,延迟一点点。
因为,他还没有爱够她。
因为,这一辈子,属于他和她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
“皇上——”李公公突然躬身,在旁禀道。
“何事?”
“方才收到云麾将军的八百里快报。”李公公俯身呈上快报。
轩辕聿并不愿松开圈住夕颜的手,道:
“念。”
“云麾将军应夜国燎原将军战书,于三月十八日,与之再战。”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
南、西两路大军的战况,每日都会以八百里快报的形式互相传达。
然,这份快报,却透着一种不寻常。
因着南面,为两国帝君亲征的局面,亦是主导整场战役胜负的关键点。
所以,西面的战况,反陷入了僵持阶段,偶尔有攻守战,亦都是小规模的散战。
夜国却在此时主动发战书,背后的意味就值得深究了。
莫非
“皇上,云麾将军现在驻军于何处?”夕颜轻声问了一问。
“西面重城洛水。”
“洛水与锡常,相距远吗?”
锡常是边陲靠近杭京的鱼米之城,距离边陲洛水也是近的。
夜帝此次选择的西、南两处的落点,本就相距不远,为的是缩短战线,也好相互照应。
“大约六日的脚程。”
“若是粮帮的水路呢?”
“沿潍河往下,锡常乃上游,洛水位于下游,顺风顺水,至多一日。”轩辕聿说出这句话,已然明白夕颜的意思。
洛水的战势早持续月余,云麾将军先前从京中随带的粮草大部分该已消耗得差不多。
而洛水战势稍稳,粮帮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军队从粮帮采办粮草,无疑是双全的法子。
只是这份双全,如今全的,怕只是百里南的筹谋。
夕颜终是明白,之前有过隐隐不安的源头在哪。
就在于,一切发生得太顺利,以百里南的小心谨慎,怎会这么顺利呢?
果然
百里南算的,远比他们多了一步,借力打力,阴狠至极。
“李公公,速用八百里快骑往洛水,令云麾将军严查军粮!”
“诺!”李公公显听得出这句话里的紧迫,忙吩咐一旁的禁军往城楼下传着这道口谕。
夕颜的手抚住轩辕聿的胸前,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脸色这般地不好呢?
似乎不仅仅是听到那道消息。
明黄的大氅里,他只拥紧了她。他的手,复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她觉到手心被放进一件物什。
惊觉低头,正是苗水的鹰符。
他,在这个时候,予她鹰符?
一时,心乱如麻,便如一千只茧子在心里缫了丝一般,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思忖起。
“为什么?”只说出这三个字,接下去的话,不知被风,还是其他,呛了一口,生生地哽住,再说不出。
“苗水二十万族兵昨晚已抵达锡常。”
这部分族兵只象征性地驻扎在巽国骑营里,却不曾正式编入过任何一支队列。
他说得并不快,每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愉她史出了什么,更怕她难受。
但,再怎样,都是要说的,再不说,或许,再没有时间了。
“朕会努力每一仗都凯旋归来,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若万一,杭京守不住了,朕要你速往锡常。那里,并非是进攻檀寻的必经之城,是以,应该是安全的。并且,从锡常往西域,不过半月的路程。”
这些千头万绪,随着他这一句话,终是清明不过。
“皇上,在你心里,我是谁?”
问出这句话,眸华归锁住他的,他没有回避她的眸华,亦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你是朕的妻子,但,也是苗水的族长!”
妻子
这两个字落进她的耳中,只在此刻,于她的心底,湮出深深的悸动。
他,视她为妻!
轩辕聿知道她心底的动容,未待她启唇,继续道:“做为朕的妻子,朕在,你就在,朕不在,你应该随朕而去。但,做为苗水族的族长,你忍心见到,全族那数十万条命,也被这场战争牵累么?”
“倘连巽军都无法抵挡夜军的铁蹄,难道,我带着这二十万族兵回到苗水,就能抵御得了夜帝吗?”
“西域不仅仅是苗水一族,这二十万族兵也不仅仅是苗水全族的兵力。二十年下来,苗水的族力应该是保存得最完好的,族兵又骁勇善战,只要你带着你的族兵退回苗水,阿南应该短期内,出于休养生息考虑,都不会为难于你。”
“然后呢?是不是万一巽国难抵夜国的攻势,你借此把宸儿也送到苗水?”
“是,朕作为国君,避无可避,若你要随朕一起走,也至少等把苗水族族务了却,宸儿交付为止。”
她凝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坚定地道:
“好,做为妻子,你若去了,臣妾说过不会独在。做在族长,我允你,必将苗水妥善安排,以及为我们的宸儿找到可托付之人,再随你去。”
一句话,她变了两个称谓。
没有推却这鹰符,她只是把它用力地捏在手心,心里的计较,她不会说,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仍和他起任何的争执。
他现在需要的,是心无旁骛。
他费心的安排,用心为她留下二十万兵力,这一次,她接受。
当然,这份接受后果的意味,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手得捏着鹰符,哪怕实际使不出任何力,依旧用力地握住。
或许,这二十万族兵,是另一种转机。
“皇上,臣妾会站在这里,等着你每一役的凯旋,这上臣妾允你的,臣妾现在也要皇上,允臣妾一句话,”她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怎样辛苦,皇上都要回来,别让臣妾一个人等在这里,这里,风很大,臣妾一个人,怕冷。”
他颔首默允,把下颔抵在她的头巾上,紧紧地拥住她,城楼的风越大,风摇碎了浮云,将月华一并遮拢了起来……
兵戈铿锵,马鸣萧萧,姜厉杀戮声的此起处彼伏,空气里弥漫的,是刺鼻、腥恶的血味,在这种窒息的氛围中,夕颜置身在两军对垒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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