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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委屈和惊怒,却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我又何必期求于他。
我默不作声只是出神,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的金护甲“嗤啦嗤啦”划着梨花木的桌面,留下淡淡的白色迹子。忽然“笃”敲了一下桌面,冷冷道:“怨不得皇上这件事办的叫人寒心,华妃家世雄厚,又有军功,绝对不可小觑了。眼前是对付过去了,只怕将来还要旧事重提。”我恨恨,“如今就敢冤我毒害帝姬,将来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槿汐垂目看着自己脚尖,道:“西南战事愈胜,恐怕这件事提得越厉害。这是迟早的事,小主得早早准备起来,才能有备无患。”槿汐神色恭谨的答:“原本眉庄小主得幸时皇上曾有意让她学着六宫事务,只是一来华妃娘娘压制得紧,二来眉庄小主那么快就出了事,这事儿也就搁下了。”
我紧紧抿着嘴听她说完话,道:“眉庄是咱们一起进宫这些人里最早得宠的,皇上自然另眼相看。可惜我得宠的晚资历不够,陵容就更不用提,出身更是不好。才刚你也听见了,皇上的口风里竟还没有要放眉庄出来的意思……”
槿汐默默思索道:“外人倒也罢了,只怕家贼难防。小主别怪奴婢多嘴,今日早膳上浣碧姑娘未免太伶俐了些。”
我冷眼瞧着她,道:“你也瞧出来了。”
槿汐一点头,“或许是奴婢多心了也是有的。”
我怔怔出了会神,终于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慢慢道:“并不是你多心,倒是难为你这样精细,别的人怕是还蒙在鼓里。”我抑不住心底翻腾的急怒,冷冷一笑,秋阳隔着窗纱暖烘烘照在身上,心口却是说不出的寒冷与难过。竟然是她,浣碧,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对她这样好,视如亲生姐妹,她竟然这样按捺不住,这样待我!“这蹄子……”我沉吟着不说下去。
槿汐想了想,小心道:“那匹湖蓝绸缎小主还要赏给浣碧姑娘么?”
我怒极反笑:“赏。自然要赏。你再把我妆台上那串珍珠项链一并给她。皇上摆明了没把她放入眼里,我倒要瞧瞧这蹄子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槿汐躬身道:“是。”
我又道:“我估摸着水绿南薰殿曹琴默生事多半是这蹄子走漏的风声,恐怕连这次温仪帝姬的事也少不了她的干系。那木薯粉可不是她自作主张拿回来的么?”
槿汐低头默默叹气:“真是人心难测,小主对浣碧姑娘这么好,浣碧姑娘又是小主的家生丫头,自小一块儿,竟不想是这个样子。如今只不知道她偷偷相与的是华妃娘娘还是曹婕妤?”
我慢慢摩挲着光洁的茶碗,寻思片刻道:“我瞧着华妃不会直接见她,多半是通过曹婕妤。毕竟曹婕妤还没有和我撕破脸。”我幽幽望向窗外高远的碧蓝天空,竟和我入宫那一日一样的蓝,一样的晴朗,连那南飞的大雁也依稀是旧日的那些大雁,不由低低叹息,“这丫头……原本也是冤孽,只是她的心未免也太高了,白白辜负了我为她的一番打算。”顿了顿又嘱咐:“你拿东西去时别露了声色,咱们要以静制动。”
槿汐道:“奴婢明白,只是小主已经明白还要与浣碧姑娘朝夕相对装作不知,小主未免捱得辛苦。”
我望着窗纱上浮起绚烂彩色的阳光,不由道:“辛苦?只怕来日的辛苦更是无穷无尽呢。”秋阳近乎刺目,刺出眼中两行清泪,和着方才在玄凌面前的强颜欢笑,酿成了种种不堪的委屈,忍耐着蒸发在袅袅如雾的檀香轻烟里。
初秋的阳光温暖不逊夏日,纱窗里漏下的明光锦绣,映着身上的绫罗珠翠和屋中的宝器琳琅,拂了灿烂一身光影,语法衬得一腔心事晦暗不明。往事倒影如潮,历历涌到心头,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争斗之前,于清冽似碧的茶水中,骤然看到玄清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他依然指着一株小小开白花的夕颜笑问:“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我心中是记得的,那小小白花荡漾出的涟漪,浮泛在我心头。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在一个繁华的夏末星夜,目睹了我的隐藏的寂寞和哀伤。
玄凌的忙碌果然是真的,西南的战事成为他最关注的事,全国的粮草军用在他的安排下也有条不紊运往战地,他的脸色总是疲倦,而疲倦之中,亦有欣喜。
我如常去仪元殿请安,却在殿外见到恬贵人一张落寞脸色,见了我行过礼,忽然瞥见身后流朱手中的食盒,双眸幽幽一晃,淡笑道:“婕妤姐姐费心,妹妹看不用劳烦去这一趟了,皇上有事不见人呢。”
我淡淡“哦”一声,微笑道:“有劳恬妹妹告知。”轻缓的脚步却未停下,裙裾轻移,一直向仪元殿走,只留下恬贵人惊诧目光于身边掠过。
却是李长亲自迎出来,“小主来了。皇上正在等着小主呢。”我无心去理会身后恬贵人会是怎样的表情。人情如我,亦知是无法周全所有人的,我只能周全自己。
也不去打扰他,默默取一块他所中意的龙涎香,置于错金螭兽香炉中,点燃之后,那雾白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含蓄而不张扬。他喜欢在如斯清幽中应对繁复国事。我亦喜欢。如今的我,已经可以出入御书房请安。
他给我这样的特权,让我的地位在后宫如云的女子间越发尊崇。
午后的阳光疏疏落落,淡薄似轻溜的云彩,浮在地面上,是春闺少女一个幽若的梦。我将香炉捧到窗前,玄凌正埋首书案,闻香抬头,见我来了微微一笑,复又低头。
然而我心里明白,华妃之事带来的委屈和怨气并未因这样的静谧而消退。我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不想也不该显露在他面前的情绪,对着他笑靥如花,温婉中带一些天真。这样的我,他最喜欢。
而这样的我,这样的静谧时光,适合我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带起后宫的风云雷动,于温婉中震慑和压制我的敌人。
此刻的他抚着一张精工画作的地图,山川江河,风烟疆土,久久凝视,目光定格于西南一带,一瞬间变得犀利如鹰。他静静道:“朕将收复西南。嬛嬛,”他的目光专注于我,却有豪情万丈,“祖父手中失去的疆土,终于要在朕手中夺回来。”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如三春枝头的花朵,无限欢愉,“嬛嬛真心为四郎高兴。”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有力,一字一字道:“撇开西南,还有赫赫对我朝虎视眈眈,年年意图进犯,也是心腹大患。朕有生之年必定平除此患,不教朕的子孙再动干戈,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
我不觉震动,这样一个玄凌,是我未曾见过的。却也为他的心愿所感,反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嬛嬛希望可以陪着四郎创下这太平盛世。”
他凝望我,深深点头,眼中有坚毅神色,“嬛嬛。朕要你一直在朕身边,你也一定会一直在朕身边。朕的太平盛世里不可以没有你。”他的眼神太深,我微微有些害怕,却也是感动,再抬头那深深的眼神里似乎噙着一弧清愁,转瞬已经不见。
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样的语气里,我无端迷惑起来,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安静停了一歇,方觉察到,心中原来密密交织着渺茫的欢喜和迷惘。
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烙下一室“六合同春”的淡墨色影子,拂过他看我时的眼神,那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无端添了几分温柔。
我只柔声道:“皇上对着奏章许久,也该歇一歇啦。”说着从食盒中取出用细磁碟装的四色点心,百合酥、藤萝饼、蜜饯樱桃、梨肉好郎君,再取风干的桂花细细洒入杯盏中,便是一盏沁人肺腑的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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