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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迤逦随着真宁公主往城楼上去,春光无限沉醉,恰如众人花靥耀耀,翠华摇摇,踏芳而去。德妃与我走在后头,笑着掩唇悄悄向我道:“太后哪里是要长主去看状元郎,分明是要为翁主相看一位郡马爷呢。”
蕴蓉娇小的下颌轻轻一点,似是赞同德妃的说法。我笑道:“太后费尽心思搭了花架子,咱们能不众人抬轿么?这样的美事咱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片刻就到了城楼上。四周静谧,天色碧蓝,日色如金,城楼下汉白玉大道笔直贯向数百米外的城门,只听得马蹄落在清脆落在汉白玉路上,历历可数。夹道种着无数青奈,风吹过,淡白的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温柔得能发出叹息的落花,绚烂似一匹锦毯华丽展开,吸引住城楼上众人期待而好奇的目光。
有内监低低喊了声“来了!来了!”众人极目望去,那马蹄声的源头,一位红袍少年踏着落花策白马缓缓行来,状元袍带使他在澄澄碧天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蕴蓉悄悄推了慧生到最前面,“翁主眼神好看得清楚些,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慧生又羞又急又好奇,便道:“你们自己看就是了,推我做什么。”
状元郎渐渐走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衣冠艳丽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眉眼缱绻,唇角绽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小厦子在旁袖着手道:“这位状元郎才十九岁,青州人,听说尚未娶亲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宁微微颔首,“少年得意,当真气宇轩昂。”
“这也叫气宇轩昂么?”慧生牢牢握着手中团扇,唇角扬起一缕讥色,“母亲瞧他,面孔比我还白,眉毛比我还黑,唇色比我点了胭脂还红,若脱下状元袍褂换上红妆,与我们有什么区别,一些儿男子的沉稳气性也没有。”
德妃温和笑道:“翁主不喜欢这样清秀文气的男子呢。不怕不怕,我们再看榜眼和探花。”
榜眼是一位五十余岁的男子,想是苦读了数十年,读得两鬓斑白身躯伛偻,众人自然不加注目。探花倒也只有二十上下,朗朗少年身姿宛若夏日骄阳。真宁不由称赞,“是位好儿郎,虽然只有探花,但只要勤勉为官,前途同样无可限量。”
慧生的手指牢牢扣着扇柄,生怕一松手团扇便掉下去砸了探花郎的头,她撅嘴道:“什么好儿郎,才中探花就如此得意,给他中了状元还不飞上天去,太轻浮了。”
真宁好言好语道:“孤瞧今年的状元郎与探花郎比你驸马姑父都要好看许多,你怎么个个看不入眼?”
慧生吐一吐舌头,“我为什么要看得入眼?”
状元、榜眼、探花入宫后是一众文臣,赤、紫、青、赭、乌五色官袍华彩斐然。众人看得倦了,已是意兴阑珊。正要转身离去,玉娆却见慧生只是站着不动,便去牵她,“翁主,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日色淡淡的光辉照在慧生的半边脸上,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忽闪着,露出几许痴惘神色。她举起团扇远远一指,问道:“那人是谁?”
金红色的日光象是溶化的碎金一样,照得满天深白云层格外的璀璨炫目,连天不断的广阔云彩生出一种安详的力量,叫人心思亦沉静下去。
团扇所指的尽头,有乱花轻扬如雾,一时迷茫了视线。待得落花沉醉,日色下有一金黄模糊的身形,清风掠起他暗紫色的官袍边角飞扬起来,他稳稳策马,拂去肩上落花,在无边炫美的周遭景色中,显得格外温默。
玉娆颇为意外,鬓边的青玉凤钗轻轻晃动淡雅的光晕,“那位是家兄甄珩。”
慧生缓缓垂下脸去,光影的炫目下,仿佛有淡淡玫色的花朵自她脸颊漫生。真宁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过她的手道:“回去吧。好好和你外祖说一说今日的见闻。”
慧生忽然收敛了素日顽意,心头仿佛添了几缕心事,缓缓回去了。
我走在后面,远远见蕴蓉一个缓步走在最后,似有停步之意,便走到她身边,“还不回去么?”
蕴蓉望着真宁长公主一行人赫赫在前,神情寂寥,“当初我爹爹中了金榜状元,太宗赐婚,娶得我的母亲晋康翁主为妻,又被赐予正六品上朝议郎官职,平步青云至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家声显赫,何等光耀。若非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时爹爹被人告发与博陵侯过从甚密,我家也不会中道没落,要依赖母亲维持家声。真宁长公主这般富贵我家虽未享过,然而十中三四,晋康翁主府也经历些。权势繁华如浮云苍狗,朝来暮散。”她停一停,似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使足了劲道:“可是愈是如浮云不可掌握,我愈要掌握,当我成了呼风唤雨之人时,还怕什么朝来暮散呢。”
我微微含笑,“好好的妹妹怎么生了这些感触?妹妹已是无上荣光了。”
“是么?”她凤眼中艳光轻漾,似笑非笑看着我,“只要淑妃有心,便不会挡住我的荣光了。”
我假作不知,“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会阻拦妹妹的。”
她轻笑一声,“但愿如此。”忽然停一停,“润儿还好么?”
我惊异于她突然对予润的关心,却也含笑答道:“一切都好,妹妹放心。”
花开暖煦的四月,日丽风柔。深色桃花谢了满地,樱花、海棠又簇然绽放,花事不断,常开常新,上林景致,从来没有寂寞的时候。
自从城楼之事之后,承懿翁主的性子便沉静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无数心事长在了她的心间,也开在了她的眉心。连太后也不觉奇怪,“慧生怎么转性了呢?”
我心中有些不安,欲答也无从答起,只得道:“许是春困了吧。”
德妃点点头,“难怪,听贵妃说起温仪也贪睡了许多。”
太后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引枕上颔首道:“也许吧。哀家瞧着胧月的性子也安静了许多,前些日子内务府说准备下了淑和的嫁妆,胧月也没什么兴致去看。”
德妃陪笑道:“是呢。如今她只有兴致跟着贵妃学琵琶,倒是学得很有几分样子了。”
太后不再言语,只道:“哀家素日看惯了孩子们热闹的样子,不太习惯她们各自安静。”太后抬头看一看无边日色,“这样好的天气,叫她们出去走走吧。”
德妃笑着答应了,向慧生道:“翁主,内务府扎了两只大蝴蝶的风筝,很好看呢,翁主可要去放风筝么?”
慧生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却架不住胧月和温仪喜欢,只好跟着出去。我转身告退,“太后,臣妾陪着她们去放风筝。”
太后并没有答应我,她已经靠在引枕上昏昏沉沉睡着了。
春风拂栏,而太后的病,是越来越重了。
天朗气清,连吹上面的风也有些绵软无力,软扑扑的,像婴儿轻软拂上面的小手。这样的风,即便风筝放起来,也会很快坠下。
我这样想着,慧生手上的鸳鸯大风筝便头一栽,软塌塌地掉了下来。线放得长,风筝便远远坠了开去,德妃推一推我,“快去看看吧,掉了风筝只怕要发小姐脾气呢。”
我笑言,“翁主虽有些孩子气,却也不至如此。”
我使一个眼色,温仪先知觉,将手中风筝交到内监手中,忙拉了胧月跟了上去。
上林苑花树开得烈烈如焚,红红翠翠粉粉白白交错,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曳地的裙裾使我不能很快奔走,待找到追着风筝而去的慧生时,我不觉怔住。
哥哥身上落了几圈风筝线,手中正执着一个金红色的鸳鸯风筝,百般摆脱不得。慧生愣愣地站在他对面,也不晓得去帮手,只这样怔怔地、怔怔地站着。浅金的阳光自蓬勃花树枝桠间流泻而下,哥哥身后那株开着洁白花朵的樱花正开得惊心动魄。
我突然想起来,早起小允子告诉过我,午后哥哥会陪着玉姚入宫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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