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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番外(459)



迎出来的碧禧是沁水的贴身侍女,原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人,因而极是得力。她陪笑道:“是呢。搬过来前奴婢已问过太医,太医道这些藤萝香花皆是静气宁神的,对养胎格外有益,要多谢皇上和娘娘择的好地方呢。”

我扶着她的手进去,随和问道:“你们小主呢?”

她微微显出忧色,“在里头逗鹦哥呢。娘娘也劝劝小主吧,总这样闷着是要伤了孩子的。”

我心下疑惑,“可是因为想家么?”

碧禧忧心忡忡地摇头。我安慰道:“宫里是非多,难免你们小主有不高兴的地方,本宫自会好好劝解她。”

碧禧引了我进去,院子里静静的,一只丹顶鹤缩着脚在大卷翠绿的芭蕉下睡得正酣。廊下一溜放着时新花卉,多是洁白的香花,馥郁雅洁。青花缸里粉色碗莲开了两三朵,底下游着几尾大眼红泡金鱼,尾巴一摇,恰如一把红绸羽扇迤逦拖开。江婉仪绣衣锦裳,云鬓高拢,倚着美人靠坐着,抬头百无聊赖地逗着镀金架子上那只黄腹红嘴鹦哥。

“婉仪。”我柔声唤她。

她不意是我来,惊惶地转头,颊边犹有泪痕未曾拭去。我心下疑惑,含笑拉了她坐下,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妹妹以后可别这样了,幸好是本宫,若叫别人看见岂非无事也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她急忙拭了泪痕,勉强笑道:“多谢娘娘关怀,是嫔妾太不小心了。”

我一壁打量她新居,一壁问道:“住得还习惯?宫人们伺候得可上心?内务府一应照顾是否周全?”

她垂首恭谨,“有娘娘的照拂,皇上也很关心,一切都好。”

“既然一切都好,妹妹为何总是人前欢笑,人后伤心?”

“没有啊。”她掩饰着笑道:“嫔妾只是思念家人而已。”

“是么?”我看着她,仿佛不经意道:“今晨去向庄和德太妃问安,本欲请妹妹的家人入宫陪伴,谁知太妃告诉本宫,妹妹早年入府便是孤儿,家中已无一个亲人,不知妹妹思念的家人是谁?”

她面上一惊,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得无影无踪,她嗫嚅着道:“因为家人早亡,所以……所以思念家人。”

我伸手抚一抚她的额头,温柔道:“妹妹受惊了吧,所以神智糊涂说起胡话来了。”我停一停,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有了探询的意味,“这都要怪宫中守卫的羽林郎不好,不能护得妹妹周全,连让妹妹心安也做不到。”

“娘娘说什么?”她倏然站了起来,惶恐地睁大了眼睛,极力想挤出笑容来,“娘娘说什么羽林郎,嫔妾半句也听不懂。”

第十五章 凤箫吹断水云闲(下)

周围并无外人,我收敛了笑意,“前几日偶尔听瑃嫔说起,妹妹有孕后宫中的羽林郎格外尽心,常常在玉屏宫外巡走。瑃嫔心眼儿小,还以为是皇上特意嘱咐,所以格外羡慕。幸好她没有拿这话去问皇上,否则皇上自个儿也要疑惑起来了,几时下过这样的旨意呢?所以只好本宫替皇上承了情,告诉瑃嫔是本宫嘱咐他们去的。自然话说白了,本宫说这话是承情,也是担了黑锅,妹妹说是不是?”

沁水满面紫涨,耳后烧得都透明了,低低道:“嫔妾并不知情。”

“你自然不知情。”我看她一眼,伸手拂去她耳边垂落的碎发,“你若知情,也不必一入上林苑便目光游离似要寻人,早知他时常在你宫外,岂非走出去就能相见。”

沁水惊得连连后退两步,“娘娘怎知?”

我覆手于膝,意态娴静,“一个人若发现了蛛丝马迹起了疑心要查下去是很简单的事,何况出卖自己心思的,往往是自己。你还记得那一日六王带静妃入宫请安,你神思恍惚地看的那个躲在冬青树后的羽林郎是谁?”

七月尾的天气奥热到难以言语,紫奥城的天空也是如此寂寞,连白鸽也没有了飞翔的白翅。整个碧蓝的天空也热得像要淌下汗来,而眼前江婉仪,却冷汗涔涔如雨下。

“皇上择给你的芳心院清凉宜人,妹妹不至于会出这样多的汗。至于那个人是谁,不必妹妹告诉本宫,本宫自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拂袖离去,“妹妹只消管好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嘴,安心养胎。其余的一概不用妹妹来操心。”

藤萝寂寂,垂地无声。因着沁水生性喜静,周遭素来少有宫人陪侍,连近处的蝉也被宫人们用粘竿粘走了。这样静,静得仿佛不是在天光下,不是在紫奥城里。

“娘娘,娘娘!”她死死拽住我的衣衫,忍不住淌下泪来,“嫔妾求你,求你不要杀了陆离,不要!不要!嫔妾管得住自己的眼睛,管得住自己的嘴,娘娘放心,但求娘娘不要杀了他,嫔妾已经知错了!”她痛哭失声,目光似垂死的小鹿哀意丛生,“嫔妾知道自己无用,有时忍不住会去看他,可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嫔妾害怕,好害怕——嫔妾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守得好辛苦!娘娘——”她忽然畏惧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肚子,死死不发一言,只是垂泪不已。

我的心疑惑不定,见她如此,骤然清明过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一时不敢迟疑,一把拉起她便往内堂走。

芳心院的内堂布置得极舒适雅致,窗下一溜长桌上堆满了玄凌赏下的古玩珠玉,猛然瞧见,定会闪花了眼睛。然而那些东西只是那样堆放着,丝毫没有人把玩过的痕迹。

芳心院沉香缭绕,华幕低垂,可江沁水的心并不在这里。

我方坐下,她腿一软跪倒在我面前,我抑制不住心底的惊愕与讶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腹中的孩子……”

她啜泣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离自幼与我一起在九王府长大,他是九王的陪射,而我是王府的舞姬,虽然从前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可我和他都明白的,只要不离开九王府,咱们总会在一起。谁知两年前他被九王府的教习送入宫成了羽林郎,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办法了,羽林郎是不能和王府中人再有来往的,更何况是娶王府的舞姬为妻。不久,六王侧妃与各府商议挑选佳丽入宫,我也被德太妃选中,送入宫中。入宫后没多久我就遇到了陆离,那时他已是皇上看重的羽林军,可以在紫奥城内城守卫,我不能影响了他的前途,所以彼此一直忍耐,未曾相认。那一晚我奉旨去仪元殿侍寝,二月里冬寒刚下过大雪,谁知我的轿辇经过永巷时永巷积水未除冰冻三尺,几个抬轿的小内监和碧禧都摔伤了,连我也扭伤了脚,一时又寻不到人。天寒地冻,我既担心皇上那里得不到消息要怪罪,又担心即便前去也无法侍寝,正气急交加的时候,我遇到了巡夜的陆离。他帮我遣人去仪元殿回禀了皇上,其实那时珝嫔和瑃嫔已被召往仪元殿侍寝了。他又帮忙请守夜的永巷内监照看碧禧和小内监,我的脚伤不轻,他便背我回玉屏宫请太医诊治。本来太医应该很快到来的,可是……”

我接口道:“我记得那时候太后病势反复,宫中太医尽数守候在颐宁宫中,并无空闲之人。”

“是。我不敢前往颐宁宫惊扰太后,又……实在贪恋与他相处的时光。所以,所以……”她的眼帘轻轻垂了下去,像倦了的云朵,帘外的朵朵火红石榴映着同样石榴色的红晕慢慢飞上了她白净的双颊。唇角一丝笑意,似悔非悔,似喜还羞。

“你疯了。”我心中颓然,低低叹道。

“只有那么一次,只有一次。”她似在梦呓一般,“可我不能不疯那一次。”

只有一次?我也只有一次。眉庄,或许也只有那一次。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次,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枯井?死水?还是无穷无尽的自制后的煎熬与后悔。

我不知道。

可那一次,也会要了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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