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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再度来请安时带上了不少的衣食用具,满脸堆笑,道:“奴才所言如何?皇上心里可惦记着昭仪娘娘呢,一回宫就打发了奴才拣好的来奉与娘娘。”
我彼时正在梳妆,恬淡微笑道:“有劳公公了。只是如何帮着皇上瞒住宫里,就是公公的本事了。”
李长忙不迭道:“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我默然不语,哪怕瞒得再好,玄凌每月来一次甘露寺,即便以祝祷之名,皇后她们并不是坐以待毙的傻子,很快也会发觉的。我的手有意无意抚摸过小腹,泛起一丝淡漠的微笑,只需要一两个月,瞒住后宫中的人一两个月就好。
我转首去看李长,亲切道:“我兄长之事想必槿汐已经和你说了。我刚与皇上重逢,并不方便开口请求皇上,这件事就要有劳公公适时在皇上面前提一提了。”
李长恭顺应了一声,笑道:“奴才省得。这事若是娘娘来开口,就会让皇上觉得上番相会之事娘娘是有所图谋了。所以奴才已经寻了个机会提起过,皇上爱屋及乌,自然关怀娘娘的兄长,虽说甄公子还是戴罪之身,却已派人从岭南送公子入京医治了,想来不日后就能顺利抵京。”
我按住心头的惊喜,慢里斯条地戴上一枚翠玉银杏叶耳坠,笑道:“那么我该如何谢公公的盛情呢?”
李长“哎呦”一声,忙俯下身子道:“娘娘是贵人,奴才怎么敢跟娘娘要赏。”
我嗤笑一声,悠悠道:“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你开口向我要什么我也未必给的起,你又何必急着推托呢。”
李长笑而不答,只悄悄打量了我身边的槿汐两眼,捧起一叠衣裳道:“这些是皇上叫奴才挑了京都最好的裁缝铺子新裁制的,因皇上回去后说娘娘那日穿的佛衣别有风味,所以也叫奴才选了银灰色的纱绢为娘娘做宽袖窄腰的衣衫。”
我笑一笑,叫浣碧收起,道:“皇上有心。”我转脸看身边的槿汐,不动声色道:“今日你穿得这件雪青褙子倒很合身,点枝迎春花也是你喜欢的。”槿汐看一眼李长,微微有些局促。
李长忙笑道:“槿汐穿什么都没有娘娘好看。”
我莞尔道:“哪里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是公公有心了。”
李长呵呵一笑,“奴才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他欠身,“奴才打心眼里为娘娘高兴呢。”
我任由浣碧梳理着发髻,闭目轻声道:“李长,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竟然可以这样顺利了。”
李长的语气带着轻快的笑音,“这才可见娘娘的隆宠啊,皇上也是真心喜欢娘娘呢。”他停一停,“两个彼此有情意的人,只要一点点机会都可以在一起的,何况娘娘与皇上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呢。”
彼此有情意的人?我几乎要从心底冷笑出来,不过是一场筹谋罢了。费尽了心机与谋算,何来真情呢?
然而浮现到唇角的笑却是温婉,“一时喜欢又有什么用。若要让皇上对我心心念念,靠公公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维持的柔和端庄的笑容在李长离去后瞬即冷寂下来。浣碧晓得我心情不好,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只留下槿汐陪我。
我的心情烦乱而悲恸,顺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恨恨用力插在木质的妆台上,冷言不语。
槿汐唬了一跳,忙来看我的手,“娘娘仔细手疼!”
“娘娘?”我微微冷笑,心底有珍贵的东西已经轰然碎裂,不可收拾。良久,才轻声道:“槿汐,你知道清为什么会死?”
槿汐目光倏然一跳,仿佛抖缩的火苗,轻声道:“奴婢不知。”
心痛与悲愤的感觉化到脸颊上却成了淡漠微笑的表情,一字一字说得轻缓而森冷,“清坐的船只是被人动了手脚不错,可是玄凌——”我收敛不住唇齿间冷毒的恨意,“明明知道滇南一带并不安定,偏偏让他微服而去,才有今日之祸!”我紧紧握着一把梳子,密密的梳齿尖锐扣在掌心,“槿汐,我好恨——”
槿汐把我的脸搂到怀里,不忍道:“事已至此,娘娘别太苦了自己才好。”
我按住小腹,冷冷道:“从前把这个孩子归到他名下,我总也有些不忍。可是现在,半分不忍也没有了。槿汐,他虽然无心,可是若不是他——”我的哽咽伴随着恶心的晕眩一同袭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槿汐的目光中有凛冽的坚韧,按住我的手,镇声道:“爱也好,恨也好,这条路照样也要走下去,不是么?”
“是。可是恨少一点,自己也好过一点。”我欲哭无泪,眸中唯有干涩之意,“清的死与玄凌有关,可是我连浣碧都不能说。万一她的气性上来,只怕比我还要克制不住。”
槿汐扶住我的肩,拔出妆台上的金簪,端正为我插好,轻轻道:“娘娘做得对,这件事告诉浣碧姑娘只会乱了大局,不如不说。反正有无这件事,娘娘都要回宫保全下清河王这一脉。与皇上重会之事做得很好,却也只是第一步。于娘娘来说,最痛最难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里即便再苦,也要熬下去。若有片刻的软弱,只会叫敌人有可趁之机。”她拣了一朵粉色复瓣绢花簪在鬓边,“娘娘现在要做的就是拢住皇上的心,所以再苦再痛,也要娇艳如花。”
逝者已矣,所有的苦痛都要活着的人来承担。
我安静举眸,铜镜的光泽昏黄而冰冷,镜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而我的眼神,却冷漠到凌厉。
第四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如此一月之中,玄凌又寻机来看了我两次,两情欢好,愈见深浓。谈笑里说起宫中事,玄凌欢喜道:“燕宜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呢。自从蕴蓉生了和睦帝姬之后,宫中鲜有喜讯了。”
我疑惑,“燕宜?”
这个名字我是听说过的,芳若口中对胧月颇为疼爱的徐才人,玄清口中在太液池畔作《四张机》吟诵的徐婉仪,因玄凌的病重日夜跪在通明殿祈福至虚脱的痴情女子。仿佛深情而颇负才学,然而似乎并不十分得宠。
玄凌漫不经心道:“是你离宫那年进宫的,说也奇怪,朕也并没有太宠幸她几回,就这样有了身孕,倒是蕴蓉和容儿半点动静也没有。”
我只作无意,抿嘴笑道:“这样的事也看天命的,是徐妹妹好福气呢。”
玄凌半是感慨半是懊丧,“宫中一直难有生养,如今燕宜有了,朕进了她从三品婕妤之位,也盼她能为朕生下一位皇子。宫中已有四位帝姬,皇子却只有一个,漓儿又不是最有天资的。”
我微笑道:“皇上正当盛年,宫中佳丽又多,必然还会有许多聪颖俊秀的小皇子的。”
然而徐燕宜一事,我听在耳中倒也喜忧参半。忧的是玄凌被徐燕宜的身孕羁绊,只怕出宫来看我的机会更少;更忧的是徐燕宜有了身孕,只怕玄凌的心思多半放在她身上,对我来日要道出的身孕不以为意。喜的是宫中有人有孕,皇后她们的目光自然都盯在徐燕宜身上,我更能瞒天过海拖延一段时日。
身形即将明显,我与槿汐谋划再三,大约已经成竹在胸。
于是那一日李长照例送东西来时,我的恶心呕吐恰恰让他瞧见了。
李长微微踌躇,很快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喜形于色,忙跪下磕头道:“恭喜娘娘。”
我微微红了脸色,着槿汐取了一封金子来,笑盈盈道:“除了槿汐和浣碧,公公可是头一个知道的呢。”
李长忙躬身道:“恕奴才多嘴问一句,不知娘娘的身孕有多久了?”
槿汐掰着指头算道:“不前不后恰好一个月多上一点儿。”
李长想一想,喜道:“可不是皇上头一次上凌云峰的时候。奴才可要贺喜娘娘了。”李长微微抿嘴一笑,似是有些欣慰,“娘娘这身孕有的正是时候,娘娘可知道徐婕妤也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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