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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番外(271)



李长的一连串发问,我未必不晓得是指谁,然而暗暗忖度:我在玄凌心里,竟有这样的分量么?我是不相信的。李长这样说,未必没有他的私心在里头想讨好我。何况做人圆滑,本就是内监们谋生的本事。

“若不是心志薄弱,以皇上的修养、自幼的庭训又怎会沾染五石散这样的东西。纵然傅婕妤要以此固宠,皇上也不致于被迷惑。”李长低眉敛容,“当年若非娘娘不肯向皇上低头,皇上怎么会舍得要娘娘出宫,如今也总在昭仪一位了……”

我森森打断,齿间迸出的语句清凌如碎冰,“从前的事,不必再提了。”

李长微微蹙眉,看向我道:“娘娘的意思……”

我知道他疑心了,亦晓得自己失了分寸,忙转了愁困的神色,“总是我当年太过任性,然而我家中得罪,我又有何面目再侍奉皇上。离宫这几年,我亦十分想念皇上。种种情由,还请李公公代为转圜。”

李长觑着眼叹气道:“奴才也看出来了。娘娘当年是奉旨去甘露寺修行,如今却在这里,槿汐告诉奴才是因为娘子得了病才搬离到这里。其实奴才也明白,必定是甘露寺的姑子们叫娘子受了不少委屈。这里虽然清净,可到底是荒山野岭的,娘娘受苦了。”

我用绢子拭了拭眼角,楚楚道:“我当初年轻不懂事,所以才一意离宫落得如此地步。其实日子苦些又怕什么,只是心里更不安乐。”我泪眼汪汪望着李长,唏嘘道:“若此生还有福气见皇上一面、见帝姬一面,我死也瞑目了。如此种种,还望公公成全。”我停一停,“只是世事无常,皇上身边的新宠不少,只怕早忘了我这个人了……”

李长忙道:“娘子言重了。其实奴才若没有几分把握,也不敢来见娘娘。”他停一停,“其实自娘娘离宫修行之后,皇上心里也不快活。虽然因娘娘的事斥责了敬妃娘娘、又差点儿禁了惠贵嫔的足,可是心里却十分惦记。方才娘娘说皇上宠爱傅婕妤是因为旁人,可是傅婕妤长得像旁人,也像娘娘。皇上每每与傅婕妤在一起服食五石散之后,抱着傅婕妤叫的是别的人的名字,也叫了娘娘的名字。”李长觑一觑我的神色,道:“皇上天子之威,是而不肯低一低头来看娘娘。其实娘娘冰雪聪明,往细里想就明白。若不是皇上默许,即便有太后赞成,那两年芳若能这样频频来看娘娘么?”李长的神色缓缓沉下去,亦有些动容,深深看了我一眼,“皇上因了五石散的事昏迷的时候,可是唤了娘娘的名字啊!”

李长缓缓挑破往事的脉络,我心里不是不震动的。然而,也只有震动而已。

我轻声道:“皇上也只不过叫了我的名字而已。”我微微蹙眉,按捺住心底的瑟瑟之意,道:“从前,皇上每每呼唤的可是旁人的名字。”

李长垂着眼睑道:“娘娘心知肚明,那个旁人在皇上心中是何等分量。少年夫妻,不是后来人可以相较的。皇上一时错口也是因为娘娘与那位旁人相似的缘故。恕奴才说句叫娘娘生气的话,这是皇上对娘娘的旧情,也算是最要紧的旧情。”

我沉静着气息,不让它发作出来,几乎要切齿冷笑。玄凌的一句“长得像宛宛也是你的福气啊!”我不能去回想,这是怎样一句踏尽我尊严的残忍的话。

李长见我默默,继续道:“皇上的睡梦里从没唤过那一位以外的人,娘娘可是破天荒地第一个,那一日清河王也在,可惊了一跳。”

清河王,这个名字瞬间拨动了我的心弦,纵使在极痛之中,亦翻出一丝幽细的甜蜜来。

我静一静神,温实初是从来不会骗我的,然而即便他从不骗我,有些事我也一定要确定一番。我深深吸一口气,或许……我还可以不用按眼下的计划走下去。

我挤出一抹轻微的笑容,“既有人证也好,找王爷来问一问就知道是不是公公诓我了。”

李长的神情倏然被冻住,喉头溢出一丝呜咽,“不瞒娘娘说,若此刻王爷能来和娘娘说话就好了。王爷他——再回不来了!”他略略几句将玄清的死讯提过,又道:“这是宫中秘事,皇上的意思又是秘不发丧,本不该说的。可奴才心里头想着,若是娘娘知道,在皇上面前也好安慰几句。毕竟为了六王爷的死,皇上也是伤心。”

他到底是死了!哪怕我早就知道,如今听李长证实,心口亦是剧烈一痛,痛得几乎要弯下腰来。槿汐眼见不对,忙捧了茶上来道:“娘娘累了,喝口茶再说吧。”又捧了一杯到李长面前,轻声道:“你只喝湃了两次的茶水的。”

李长默默接过,也不言语,只把目光有意无意拂过槿汐的脸庞,恍若无事一般。

滚热的茶水流淌过喉咙如火灼一般,我极力抑制住心神,强自镇定道:“王爷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李长叹道:“是啊!前两年太后与皇上要为王爷选一位正妃,原定的是沛国公家的小姐,长得真是秀雅。偏偏王爷硬是推了,若前两年娶下了这位正妃留下个一儿半女也好,可怜清河王这一脉,到这里生生给断了。不晓得舒贵太妃知道了要怎么个伤心呢。”

清河王这一脉……我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小腹,只是无言。

李长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五十出头,这样面容愁苦地耷拉下眉毛,越发显出老态。我心下不忍,偷偷望了槿汐一眼,她却是面无表情,安然立在我身旁。

李长叹了口气道:“年前半个月的时候,皇上纳了名御苑中驯兽的女子为宫嫔,虽然按宫女晋封的例子一开始只封了更衣,可两个月来也已经成了选侍。位份其实倒也不要紧,顶了天也是只能封到嫔位的。只是驯兽女身份何等卑微,如何能侍奉天子?为了这件事,太后也劝了好几回了,皇上只不听劝,对那女子颇为宠幸。或许娘子与皇上相见之后,皇上也会稍稍收敛一些。”

我简直闻所未闻,吃惊道:“那女子果真是驯兽的?”

李长忧心道:“驯兽女叶氏,原本是御苑里驯虎的女子,整日与豺狼虎豹为伍,孤野不驯,可皇上偏偏喜欢她。”

我只能笑,“皇上眼光独到。”

李长愁眉不展,焦心道:“五石散的事还可以说是傅婕妤引诱,可这位叶选侍得宠……太后病得厉害无力去管,只能吩咐了敬事房不许叶氏有孕。”李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句,“奴才眼瞧着,皇上是想着娘娘的,娘娘也是孤苦,不如……”他拿眼瞧着我,只等我自己开口。

我怅然叹息了一句,仿佛无尽的委屈、伤心、孤清与伤情都叹了进去,良久方道:“我纵然不舍,只是还有何面目再见皇上呢?公公说起皇上的情意,更叫我无地自容,原先想见一见皇上的念头都不敢有了。”

李长唇角微动,道:“奴才虽然旁观,却也清楚。娘娘当年是受足了委屈的,胧月帝姬生下来前娘娘过得多苦,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已啊。”李长低头片刻,笑道:“其实娘娘想见一见皇上也不是不能,前两日正说起正月里要进香的事,从前皇上都在通明殿里了此仪式的,今年奴才就尽力一劝请皇上到甘露寺进香吧。”

我用绢子点一点眼角,唏嘘道:“难为公公,只是这事不容易办,叫公公十分费心。”

李长夹一夹眼睛,笑道:“且容奴才想想法子,未必十分艰难。”

我半是感谢半是叹息,“李公公,眼下我真不晓得该如何回报你这片心。”

李长笑得气定神闲,“奴才是帮娘娘,也是帮奴才自己。虽然娘娘现在身在宫外——说句实话,当时娘娘若不自请离宫谁也不能把娘娘从皇上身边赶走——娘娘又怎会是池中物呢。”说罢叩一叩首,道:“天色晚了,娘娘早点歇息吧。有什么消息奴才会着人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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