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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番外(143)



他抱紧我,突然道:“嬛嬛,你晓得朕为什么在你失子之后不太去看你么?”

他这样骤然一句,忽地勾起我心酸的记忆,那一日仪元殿后听见的话,终究是耿耿于怀的。我别过头,道:“想来是臣妾生性倔强,失子后伤心冒犯了皇上。”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上,有些生硬的疼,“虽然你性子倔强些,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断续,只是紧紧抱着我:“你知道慕容妃为什么没有孩子么?”我心下一惊,身子便挣了一挣,他依旧说下去,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一般,有些恍然的飘渺和压抑的痛楚:“她宫中的‘欢宜香’,是朕独独赏赐给她的——那里面有一味麝香,闻得多了,便不会有孩子了。”

这其中的缘故我是知道的,可是他陡然这样亲口告知与我,我更多的是惊异。

这样的真相,我自己揣度知晓个大概也就罢了。真正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真正听他告知与我,尽管是我所恨的人的,仍是觉得不堪想像和回味。

我垂首,伤感不已,道:“皇上,您告诉臣妾的太多了。”

他只是不肯放手,道:“你听朕说。你在她宫里跪了半个时辰就小产了,朕心里不安,只怕是你也闻了‘欢宜香’的缘故。每次见你以泪洗面思念孩子怨恨华妃,朕的不安就更重,你怪华妃朕便觉得你是怪朕。是怪朕害了咱们的孩子。”

我再忍不住,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挠着、撕拉着,一下一下抽搐的疼。泪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哽咽不能言语。

他的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你是否觉得朕不是个好父亲?”

我凄然摇头:“不……”半晌才艰难启齿:“君王要有君王的决断的……”

他拍着我的背,凄怆道:“朕也有朕的不能够。华妃不可以有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汝南王和慕容一族便会扶这个孩子为帝,朕便连容身安命之所也没有了。可是如你所言,朕又不能不宠幸她来安抚人心。朕出此下策,却不想无辜连累了你。”

我骤然想起一事,睁眸惊道:“那末当年华妃小产?……”

他缓缓点头:“端妃当年是枉担了虚名。”

我落泪:“此事必然隐秘,只是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臣妾?”

他眼只隐隐有泪光:“朕是人君,亦是人父。朕杀了自己的孩子,焉能不痛?!”他侧一侧头,“朕的那么多的孩子都保不住,焉知不是上天的报应?”

我的话,让我想起我失子那一日皇后和他的言语,内心的惊恸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他长叹,“是。是宜修亲自准备的药。”那叹息沉重得如巨石压在我心上,他道:“朕身为天子,亦有这许多的无奈和不可为。你懂得么?”

我哭泣,然而再哭泣怨怼又有何用?我的孩子,终究不能活生生地回来了。现实如斯可怖,一点点揭开在我眼前,而这,不过只是后宫庞大生活阴影的一角。纵然华妃心狠手辣,她也是可怜的。

我强忍住胃中翻涌的酸,他是君王,他要的是天下。唐太宗尚有玄武门之变呵,唐玄宗亦逼杀了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和亲生的三个儿子。我狠一狠心,毒了舌尖,道:“不得不杀。”

话一出口,膝也有些酸软了。我能说什么,反驳什么。华妃孩子的早死,他知道,皇后知道,想必太后也是知情的。我能有异议么?况且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而我的手,未必也没有沾染鲜血。

一进这宫门,我早不是那个曾经任性而娇宠的甄嬛了。

我并不是个良善而单纯的女子。我逼疯了秦芳仪、丽贵嫔,亦下令绞杀了余氏。我何曾清白而无辜。我和宫里每一个还活着、活得好的人一样,是踩着旁人的血活着的。

而对玄凌的怨恨,只会撕裂我,逼迫我,迫到我无路可去,亦无路可退。

他道:“嬛嬛。朕若不告诉你,这孩子的死到底会是朕与你之间的心结啊。”

他亦是无心,我能如何?失子之后的心结因他这番坦诚的话而解开了些许,我只能原谅。原谅他的无奈和不得已。我泪流满面,道:“若非汝南王和慕容之故,皇上不至如此;而若非华妃跋扈狠毒之故,臣妾和腹中之子也不至如此。”我静一静声,道:“若有来日,请皇上一定还臣妾公道。”

他正色,肃然道:“朕一定会。”

我用力点一点头,身心俱是疲惫。我伸手拥住他,含泪道:“四郎!”

这样唤他,是真心的。我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真心的唤他,他的神色动容而惊喜,低头吻我,他唇齿间的灼热熟悉而亲密,依稀是往日,却明明白白就在今日,此时此刻。

他是坦诚的,这样突兀、惊悚而又难得的坦诚,缓和了我与他之间的隔阂,加深对各自处境的明白。

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我沉静闭上双眼。

明月如霜里,我亦紧紧拥抱着他,温柔回应他略有些显得粗暴的热情。这一刻对彼此的了然和懂得,足以维持着我们一同进退,一同相守着度过许多许多的日子。

〖注释:

①竖子:“小子”的意思,古语中为愤怒时斥骂的话语。〗

第九章 风生转

四月初八,大吉。玄凌上告太庙,为祈太后凤体康宁,上皇太后徽号“仁哲”。加之从前皇帝即位、大婚、和太后五十大寿三次所加的徽号,全号为“昭成康颐闵敬仁哲太后”,世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号“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并进封在宫中颐养的各位太妃,以示褒扬。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汝南王意在尊其母为“贵太妃”,向来贵、淑、贤、德四妃,虽然名为并立,却是以贵妃最尊。贵太妃自然也成为太妃之首。子凭母贵,汝南王的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汝南王刻意有此提议,多半是因为年少时因舒贵妃之故而生母失宠,连累自己不受先帝重视,迟迟不得封王,深以为恨。如今显赫至此,当然不愿意在世人眼中,自己的出身不如舒贵妃之子玄清,更要凌驾在先帝长子玄济之上。何况玄清擅长诗文无意于政事,玄济庸庸碌碌,醉生梦死,正是他最瞧不起的。

如今追封他生母为贤太妃,一则与贵、淑、德太妃同为正一品,名义上过得去;二则有钦仁淑太妃在她之上作为压制,汝南王的地位也不能越过歧山王独大;三则遥尊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也是为了安抚汝南王——舒贵太妃已是方外之人了。

几个封号而已,却是种种忌讳和兼顾,盘根错节,无微不至。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华妃。慕容一族也为此安分少许。

本以为后宫之中会因华妃复位之事大有波澜,却也只是恬嫔、慎嫔一流和宫人有所牢骚。其余人等,上至皇后,下至陵容、曹琴默,皆是只若无事一般,只字不提。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

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

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大的芍药花,“喀嚓”一声利落剪下,扔到剪秋手中,道:“这花开得碍眼,不要罢了。”

我心中巍巍一动,顺手折下一朵姚黄牡丹,端正簪于皇后如云高髻之上,含笑道:“这花开得正好,也合皇后娘娘的身份,很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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