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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五月间都要去太平行宫避暑,至中秋前才回宫。今年为着民间时疫并未清除殆尽恐生滋扰,而战事结束后仍有大量政务要办,便留在紫奥城中,也免了我和杜良媛怀胎之中的车马劳顿。
淳儿的死让我许久郁郁寡欢,眉庄除了奉诏之外不太出门,陵容倒了嗓子更是不愿见人,鲜少来我这里,惟有敬妃,还时常来坐坐。
玄凌怕我这样郁郁伤了身子和腹中孩儿,千方百计要博我一笑,送了好多新鲜玩意儿来,又命内务府寻了一只白鹦鹉给我解闷,并允了我三日后让新婚的哥哥带了嫂嫂来宫中相见。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这日一早哥哥见过了驾,便带了嫂嫂薛茜桃来我宫中。
哥哥与嫂嫂知我新晋了莞贵嫔,所以一见面便插烛似的请下安去:“贵嫔娘娘金安。”
我眼中一热,迅速别过脸去拿手绢拭了,满面笑容,亲手搀了他们起来,道:“难得来一回,再这样拘束见外岂不是叫我难过。”接着又命人赐座,我问:“爹爹和娘亲都还好吗?”
哥哥道:“爹与娘都安好,今日进宫来,还特意嘱咐为兄替两位老人家向娘娘问安。”
我眼圈儿一红,点点头:“我在宫中什么都好,爹娘身子骨硬朗我就放心了。哥哥回去定要嘱咐爹娘好生保重,我也心安。”
嫂嫂又请了个安:“都是托娘娘洪福。爹娘听说娘娘有了身孕,又新封了主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娘在家中日夜为娘娘祝祷,愿娘娘一举得男。”
我仔细打量这位嫂嫂,因是新婚,穿一色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人如其名,恰如一枝红艳艳的桃花。并不是出奇的美艳,只是长得一团喜气,宜喜宜嗔,十分可亲。
我暗暗点头,凌容的性情隐婉如水,我这位嫂嫂却是爽朗的性子,顾盼间也得体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想来可以主持甄府事宜为娘分忧。心下很是可意,遂道:“嫂嫂的父亲薛从简大人为官很有清名,我虽在深宫中,也素有耳闻。皇上时常说若人人为官都如薛大人,朝廷可以无恙了。”
嫂嫂忙谦道:“皇上高恩体恤,父亲必当尽心效力朝廷。”
我呵呵一笑,看着哥哥道:“哥哥如今在朝为官,可要好好学一学你的岳父大人啊。”
哥哥略略一笑,犹不怎样,嫂嫂却是回头朝他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皓齿如玉。如斯情态,哥哥反却脸红了。
哥哥来之前,我尚且有些不放心,嫂嫂是他从未见过面的,只怕夫妻间不谐,将来失了和睦。我当时于众人之中择了她,一是她父亲颇有清名,二是在闺中时也听过一些嫂嫂的事,知道是易相处的人。但这样未曾谋面而择了人选终究是有些轻率的。如今看来,却是我白白担心了。这样一个爱笑又会言谈的女子,纵使起初无什么情意,长久下来终是和谐的。
哥哥指着桌上食盒道:“娘说妹妹有了身孕只怕没胃口,这些菜是家里做了带来的,都是妹妹在家时喜欢吃的。”
我含笑受了,命流朱拿去厨房。
正说着,陵容遣了菊清过来,说是赠些礼物给我兄嫂做新婚贺仪,是八匹上用的宫缎素雪绢和云霏缎。这些宫缎俱是金银丝妆花,光彩耀目。陵容如今失宠,这些表礼想是她倾囊所出,心里很是感慰。
菊清道:“我家小主本要亲自过来的,可是身子实在不济,只好遣了奴婢过来。小主说要奴婢代为祝贺甄大人和甄大奶奶百年好合,早得贵子;又请两位问甄老大人和老夫人安。”
哥哥、嫂嫂俱知能送贺仪来的均是妃嫔面前得脸的人,又这样客气,忙扶起了菊清道:“不敢受姑娘的礼。”
我心中微感慨,陵容似乎对一直哥哥有意,如今要说出这“百年好合、早得贵子”这八字来,是如何不堪。
哥哥似乎一怔,问:“安美人身子不好么?”
菊清含笑道:“小主风寒未愈……”菊清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见我静静微笑注目于她,如何不懂,忙道:“没有什么妨碍的,劳大人记挂。”
哥哥只道:“请小主安心养病。”
嫂嫂见礼物厚重,微露疑惑之色,我忙道:“这位安美人与我一同进宫,入宫前曾在我家小住,所以格外亲厚些。”
少顷眉庄也遣人送了表礼来,皆是绸缎之物,物饰精美。
留哥哥与嫂嫂一同用了午膳,又留嫂嫂说了不少体己话,将哥哥素日爱吃爱用的喜好与习惯一样样说与她听,但求他们夫妇恩爱。我又道:“哥哥如今公务繁忙,但求嫂嫂能够体谅,多加体贴。”
半日下来,我与嫂嫂已经十分亲厚,亲自开妆匣取了一对夜明珠耳铛,耳铛不过是宫中时新的样子,无甚特别,唯夜明珠价值千金,道:“嫂嫂新到我家,这明珠耳铛勉强还能入眼,就为嫂嫂润色妆奁吧。”又吩咐取了珠玉绸缎作为表礼,让兄嫂一同带回家去。
入夜卸妆,把流朱与浣碧唤了进来,把白日兄嫂家中带来的各色物事分送给她们,余者平分给众人。又独独留下浣碧,摸出一个羊脂白玉的扳指,道:“那些你和流朱都有,这个是爹爹让哥哥带来,特意嘱咐给你的。爹爹说怕你将来出宫私蓄不够丰厚。”我亲自套在她指上,微笑:“其实爹爹也多虑了。只是爹爹抱憾不能接你娘的牌位入家庙,又不能公开认你,你也多多体谅爹爹。”
浣碧双眼微红,眼中泪光闪烁:“我从不怪爹爹。”
我叹口气:“我日后必为你筹谋,了却你的心事。”浣碧轻轻点头。
我念及宫中诸事,又想到淳儿死后屋宇空置,心下愀然不乐。推窗,夜色如水,梨花纷纷扬扬如一场大雪,积得庭院中雪白一片。春风轻柔拂面,落英悠然飘坠。
我轻声叹息,原来这花开之日,亦是花落之时。花开花落,不过在于春神东君浅薄而无意的照拂而已。
日子这样悠游的过去,时光忽忽一转,已经到了乾元十四年五月的辰光。宫中的生活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眉庄渐渐收敛了对玄凌的冷淡,颇得了些宠爱,只是终究有皙华夫人的盛势,加之我与杜良娣的身孕,那宠爱也不那么分明了。
我静心安胎,陵容静心养病,眉庄一点一滴的复宠,敬妃也只安心照管她该照管的六宫事宜,任凭皙华夫人占尽风头,百般承恩,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她。后宫在皙华夫人的独占春色下,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静。
而在这平静里,终于有一石,激起轩然大波。
杜良娣是个很会撒娇撒痴的女子,何况如今又有龙裔可以倚仗。依例嫔妃有身孕可擢升一次,产后可依生子或生女再度擢升,而五月中的时候,玄凌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再度晋杜氏为恬嫔。因有孕而连续晋封两次,这在乾元一朝是前所未有的事,难免使众人议论纷纷。私下揣测恬嫔怀孕已有四月,难道已经断出腹中孩子是皇子,而玄凌膝下子息微薄,是而加以恩典。
这样的恩遇,皙华夫人自然是不忿的。然而她膝下空空,出言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又因着玄凌对杜良娣的娇纵,她也只能私下埋怨罢了。
后宫诸人本就眼红恬嫔的身孕,如此一来更是嫉妒,谨慎如悫妃也颇有微词:“才四个月怎能知道是男是女,臣妾怀皇长子时到六月间太医断出是男胎,皇上也只是按礼制在臣妾初有喜脉时加以封赏晋为贵嫔,并未有其他破例。”
而皇后伸手拈了一枚樱桃吃了,方慢慢道:“恬嫔几次三番说有胎动不安的症状,皇上也只是为了安抚她才这样做。为皇家子嗣计,本宫是不会有异议的。”
皇后这样说,别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而皙华夫人的抱怨,皇后也作充耳不闻。等听得不耐烦时,皇后只笑吟吟说了一句,“皙华夫人如今恩宠这样深厚,也该适时为皇上添一个小皇子才是。怎么倒叫新来的两位妹妹占了先了呢?”皙华夫人瞬间变色神伤,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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