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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台时,她却被一个雪衣少女叫住。
那少女身披狐裘,如芍药般的容貌血色极淡, 对她轻笑道:
“这名字不好, 你本就是如玉如璋之才, 又何须再引?柳姑娘, 若有一日我能改了这荒海女子不得从军的规矩, 你可愿来我麾下,为我和我的师兄效力?”
少女说这话时,似有一层朦胧神光穿过幽深海底,笼罩在她的身上。
少女没有食言,她牵着她,走出了从没将她放在眼中的柳氏家族。
从此,她成了荒海皇子的亲卫,后来,皇子成了少君,她也成了鳞甲卫的统领。
曾经踩在她头上的哥哥弟弟,都需仰她鼻息,恭维着她办事。
她的年纪远远比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濯缨要大,然而在濯缨面前,她却是那个被包容,被宠溺的那一个。
每当她的修为又有进阶时,她总会第一个告诉濯缨,练一遍给她看。
这时候,少女总是会用专注又柔软的目光凝望着她,就好像在看一个自己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年就好了。
为什么要改变呢?
为什么……要丢下她和荒海呢?
小柳儿握紧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
作为荒海最善战的家族之一,柳氏家族有自己的独门心法。
以心血为祭,血不止,战不止。
不死不休,出鞘不回。
谢策玄拧眉看着心血如无数血红色的蛛网而出,紧紧缠绕着小柳儿持剑的双手。
他已恢复了仙身,然而眼前情况却并没有因此好转。
杀不得,伤不得。
这还是个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的修炼奇才,光是与他交手的几个回合之间,谢策玄就感觉这少女不仅没有挫败,还在不断进步。
啧,难怪能被赤水濯缨瞧上呢。
“你叫什么来着……小柳?算了,就叫小柳吧,我们商量商量,你能不能自己克服一下那个牵机蛊,上次你捅我那一剑到现在都还没好,你们家濯缨公主可心疼了。”
听到濯缨的名字,小柳儿涣散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滞,她抿了抿唇。
“不许……带走濯缨公主。”
说话了?
谢策玄有些意外。
之前在营帐碰面的时候,这少女完全就跟个没感情没知觉的木头一样,这一次竟然有反应了?
避开她直刺面门的一剑,谢策玄一脚踹在她肩上,与她拉开距离。
说的是不伤她一根头发丝。
但没说不能踹。
谢策玄看着踉跄几下的少女,扯了扯嘴角:
“凭什么不能带走?她是你们少君养的童养媳吗?她爱去哪儿去哪儿,管你什么事?”
站稳了的小柳儿并不知痛,替自己将脱臼的肩膀重新正位之后,左手又多出一只短剑。
双手剑,这才是她的法器。
她身似柳叶,轻而利落地掠过谢策玄的视野,双手剑与谢策玄的长剑相碰时,有火星映在两人眼底。
“小柳儿……要和濯缨公主,和少君,永远在一起……你,不能……”
谢策玄眸光微沉,这次再反击时,比方才要更凌厉几分:
“我不能?我是不能,你就能了?你想与她在一起,你有问过赤水濯缨的意思吗?她想跟你那什么少君在一起吗?”
被牵机蛊操纵的神智并不能正常思考,她仅凭着一丝执念行动。
心底又传来少君的声音,小柳儿僵硬地点点头,机械地重复:
“她想到……他们本就该……永远在一起……”
“说的什么狗屁话!”
谢策玄怒火中烧,将手中剑压得越来越低,低得几乎要触及小柳儿的眼眸。
“什么在一起,你们只不过是她的累赘而已!将她绑在身边,满足的只有你们自己!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她想要什么,你见过她爬着去追炎君,只因为炎君说能治好她的模样吗?你见过她为了解蛊祛毒而忍下常人不能忍耐之苦的模样吗?”
脱口而出这番话的时候,谢策玄才发现,原来有关于她的一点一滴,自己竟都记得那么清晰。
他记得玄武道初见时她被冷落在一角的场景。
记得她初到上清天宫时的隐忍与倔强,记得她第一次拥有仙力时,她站在扶桑学宫的金顶之上,映着日照金山落泪时的侧脸。
他那时想: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象中的赤水濯缨,那个让他吃瘪,让他摔了个大跟头丢了脸的赤水濯缨,不该落魄,不该颓唐。
她应该就如那一日的日照金山,站在云海翻涌中,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
“不管是你,还是那个狗屁少君——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阻了她的路。”
牵机蛊,子母相连。
另一头的沉邺听着谢策玄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心中嫉恨愈发翻涌不息。
呵,只不过是一些无用的漂亮话而已。
爱若不占有,又何谈爱。
沉邺再度催动牵机蛊,这一次,小柳儿的杀招愈发不计代价,之前还会躲避谢策玄的攻击,然而这一次,她几乎是迎着谢策玄的剑锋而来。
在最后将要被刺穿头颅的一刻,小柳儿抓住谢策玄不得不收招的一瞬,如迅雷般挥剑逼近。
仓皇之间,谢策玄只能急避她右手剑锋,但左手的短剑却不可避免地在胸前划得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溅了小柳儿一脸。
“啧。”
谢策玄垂眸扫了一眼,眉头紧蹙,腮侧动了动,似是忍痛的模样,很轻地说了一句:
“都说了……你家濯缨公主……会心疼的……”
“谢策玄!”
远处传来了濯缨的一声大喝。
小柳儿的长睫颤了颤。
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刹那,他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她眼中落下。
谢策玄意外地微微睁大眼。
随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短暂一瞬双目清明的小柳儿右手逆转剑柄,手起剑落——
竟生生斩落了自己的左手!
在上方看着这一幕的濯缨蓦然大脑一空。
她看着斩落左手的小柳儿血如泉涌,她捂着断手轰然跪地,在这短暂清醒的间隙遥遥朝濯缨望来一眼——
对不起。
濯缨如遭雷击,心中恨意在这一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怎么会是她!
她看着小柳儿的手,那是一只握剑的手,能使出精妙无双的剑法。
她曾心中羡艳的看着少女舞剑的身姿,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她希望小柳儿能够翱翔于天,做一只能飞出荒海的鹰。
她怎么能斩断自己的手!
就连沉邺见此情形,眼中也有显而易见的惊愕。
小柳儿对濯缨而言重要,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左膀右臂的存在?
“沉——邺——”
濯缨咀嚼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撕咬他的血肉。
“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帝王多疑,却没想到,你竟然残忍到这种地步!小柳儿是我们一手栽培的下属,也曾无数次陪你出生入死!你怎能将她逼到自断一臂的地步!你是没有一丝真心的怪物吗!”
一声声的诘问如泣血般凄厉尖锐,沉邺神思恍惚,只怔怔看着濯缨的进攻愈发猛烈。
在她的眼底,他看不到半分昔日温情。
那样无解的恨意,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他喉结微动,欲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解。
他没有想过真要小柳儿的性命,也从不想与濯缨走到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只想,他只想——
最初的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眼前浮现出昆仑山的大雪,和荒海少君的加冕礼。
鹅毛大雪之中,至微圣人门下最聪明的女弟子,会偷偷在树后看他射箭。
不记得是第几次,他叫住了她,问她要不要来试试,两人至此有了交集。
加封少君的仪典上,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握住她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