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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47)
作者:步月归 阅读记录
记忆里的薛则朴还是六七岁的光景。生得粉雕玉琢,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人欢喜。
如今他年岁渐长,笑容一如往昔那般灿烂,眼里却添了许多捉摸不透的阴郁。
执柔伸手扶他起来,二人沿着石子路向前走:“则朴,听说叔父已经在为你相看适龄的女孩子了,你可有中意的?”
“他挑中谁是谁吧。”薛则朴不甚在意道,“总之这样的事,我和姐姐一样,都是作不得主的。”
他说得也是实情,薛伯彦选的适龄女儿有左仆射家的小姐,也有太常丞的女郎,左不过都是同薛家交好的那些大臣。执柔听完,却没有说话。
她在薛府住了这两三年,一直住在西北处的一间小院子里。经过门口时,她在门口略站站便走了,到底也没有走进去看。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却玉见她不说话,猜她心情不好:“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觉得如今大司马和夫人待娘娘都是极好的。”
方寸大的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执柔望着却玉说:“你也发觉他们和过去不一样了,是不是?”
“娘娘如今是皇后,自然是要不一样的。”
听罢执柔摇头:“他们哪里是因为我的身份,他们待我亲厚,为的也是能从我口中探听一分陛下的虚实。”
却玉啊了一声,也跟着丧气起来:“奴婢还以为夫人念着的是过去和娘娘的那些情谊呢。”
凤辇沿着长街向北行,终于可以见到巍峨的宫阙和城门了。
双阙高耸,直冲霄汉,章华门外,一个人远远地立在门口。
执柔望着他,明知他看不见,却依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凤辇停在章华门外,执柔拎着裙子站起身,日光照在齐楹的脸上,他的长发、眼上的丝绦,还有侧脸都带着一层霞光。
玄色的氅子披在齐楹身上,银线绣成的十二章纹溢彩流光。
齐楹将盲杖递给张通,伸手来扶她:“朕的小女君终于回家了。”
而执柔的目光却停留在这只手的手腕上,上面仍旧挂着她三四日之前为齐楹缠上的那一根五色丝带。
高深巍峨的宫墙都静默地伫立在他背后,他一个人面对着她,那只手干净得不曾沾染半分尘埃。
于是执柔也伸出手,和他牵在一处。
齐楹在章华门外站了许久,手已经有些冷了,执柔的手却很热。
她仰起脸,看着那座飞檐鸱尾的煊赫宫阙,心中却只余下了万川归海般的平静。
“陛下。”她突然唤他。
“嗯?”齐楹站定了身子,微微侧过脸来,“怎么?”
她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随后笑:“好了,没事了。”
张通和却玉对视一眼,都憋着笑低头不敢看。
齐楹微微一怔,而后唇边旋出一丝笑。他低下来,二人脸贴着脸,齐楹偏着头在找她的唇。执柔有些脸红着想要去躲。
一来一往,你追我赶。
齐楹的吻轻轻落在她耳后,又轻轻咬她的颈侧。刺痛却又温热熨帖,叫人想落泪。
两个人的手却始终握在一处,舍不得松开。
玩笑够了,齐楹才终于舍得放开她来。
他抬手刮了一下执柔的鼻子:“走吧,陪朕吃点东西。”
二人牵着手才走过百来步,后来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鼓点般密密匝匝地打在人的胸口。
“陛下,陛下!”刘仁扑通一声跪下来。
齐楹踅身,眉心微蹙:“什么事?”
刘仁看向他又看向执柔,颤声说:“薛夫人……薛夫人适才用了陛下让娘娘送去的药,竟……竟有中毒之兆。”
齐楹的眉心蹙得更紧,执柔抬起头,目光静静地落在了他脸上。
第36章
这些年里, 想要利用执柔的人很多。
除了薛伯彦夫妇,还有皇后、太后和齐桓。
甚至尚存和方懿和这样的大臣,也存了几分利用的心思。
她素来不喜欢自怨自艾, 可在这宫闱中的每一日,何尝不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也正是因为如此, 齐楹能给予她的坦诚与情真才分外珍贵。
她抬眼望向他的那一刻,齐楹也恰好转过头来。
他对着执柔伸出手:“走吧, 先吃饭。”
冬日的风吹过他指尖,他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执柔没有说话, 缓缓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
在握住她的那一刻, 齐楹轻轻松了口气。
那一轮橙红色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执柔看着自己和齐楹的影子落在一起。
身后的浩浩荡荡的仪仗鸾驾,牵着她的手时, 齐楹便不再用盲杖了, 他落后她半步,任由她引路。脚步声落在心头, 似雨水落在荒芜的旷野上。
承明宫的偏殿里已经摆好了膳, 六个热菜两个冷菜, 在执柔的手边还放了她爱吃的粔籹,加了甜酪,奶香四溢。
这一餐饭两个人都吃得很安静,齐楹略动了两箸便停了下来。张通为他倒了杯茶水漱口, 齐楹安静地垂下眼眸喝茶。
不过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色便渐渐泛起一丝昏黄,是要下雪的天气。
那道粔籹执柔吃了两口, 却有些食不知味,于是便也放了下来。
太监宫女们无声无息地将菜撤了下去。
天光黯淡, 两个人都没有叫掌灯,于是在浅浅昏暗的光线里,齐楹的脸明昧掺杂。
“陛下。”执柔开口。
“先不说这个。”齐楹站起身,“至少不是现在。”
他缓步走到屏风后的屏塌上,背对着执柔躺了下来。
听不见他的动静,执柔跟着走到了屏风旁边。
齐楹侧卧着,枕着自己的手臂,身子只有浅浅的起伏。
他不想说话,执柔却又勉强不得,她走出偏殿的门,张通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陛下心情不好吗?”执柔问。
“没有啊。”张通有些意外,“娘娘今日去省亲,陛下怕娘娘肚子饿,专门嘱咐膳房做粔籹,指名道姓说要加甜酪。听说娘娘回来了,陛下什么都顾不得,说要去章华门那等着娘娘。陛下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可就连奴才都能瞧得出陛下是高兴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执柔:“是不是娘娘说了什么,让陛下不痛快了。”
执柔摇头:“我适才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了。”张通是个机灵的,“过去哪一回娘娘陪陛下用膳,那都是言笑晏晏的。虽然祖宗规矩说食不言寝不语,可那是对着外人、给旁人做样子的。娘娘乐意跟陛下说话,哪一回陛下不是笑着听的。薛夫人出了事,娘娘却不愿开口了。虽说东西是陛下赏的,可里头加的东西,事未必是陛下做的。”
“娘娘,奴才伺候陛下这么久,一路跟着陛下去了殷川,陛下身子不好,却绝不是不好相与的主子。要说耍威风,那更是闻所未闻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张通已经开始替齐楹说好话了,“娘娘别生陛下的气。”
执柔听这话,笑说:“我哪敢生陛下的气。”
“不是敢不敢,是想不想。”张通再行了个礼。
“陛下睡下了,我一会来问他。”
回了内殿,执柔又走回到了屏风后面。齐楹睡在外侧,没留出她能坐的地方,执柔便在屏塌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若说没有分毫的疑心,那也是假话。
一朝被蛇咬,被骗得多了,就算是不怀疑,也总会生出两分警觉。
她用膳时想的便是这个,若不是齐楹,那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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