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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40)
作者:步月归 阅读记录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段话,齐楹听了个大概其,脑子里却又忍不住细细分辨着她的语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了气。
“依着你,你打算如何办?”
执柔迟疑着说:“前朝时,贪墨是重罪。只是陛下这两年御下宽仁,臣妾觉得,打四十个板子逐出去,也算是叫他长了教训。”
日晷的影子偏移了三分,从西面往东挪了一小格。
“刘仁。”
“奴才在。”
“皇后方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儿?”
“史彦直。”
“找个地方杖毙了吧。”
“是。”刘仁头也不敢抬,忙不迭退了下去。
“执柔,你得学会杀人。”齐楹手边的茶杯空了,他便自己给杯子添满。
偏殿最上头挂了一块匾额,上头是小篆写着的平芜二字。
平芜尽处是春山。
这两个字是好意头,单单在唇齿间滚过,就叫人心中生出许多期许和希望来。
只是齐楹的话却是肃杀的。
“还记不记得朕曾让你读过一本折子,说乐平王屠城的事。”
那奏折写得分外惨烈,哪怕到了此时,执柔亦心有余悸。她小声说:“记得的。”
“若要人畏,杀人这个法子是最快的。”他漫不经心地仰着头,“你才管家,这些奴才也是在探你的虚实,你太宽仁,他们便会顺杆儿爬。朕当初管少府监时就明白了这个理,你的威信得在一开始便立得好,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史彦直贪四千两银子看似不多,等真发现有别人时就太晚了,总不能让朕的少府监像个漏勺似的,四面儿都透风。”
执柔早知道她接手前,少府监向来是齐楹在当家。许多账本上头都写了批注,账本上的字虽然不是他亲笔写的,看着却是他平日里说话常用的口吻,执柔便能猜出都是他口述出来的。
齐楹会心算,账本上一点错都没有,很多地方还拿往年的例子作比,执柔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将这些数字一一记在心里的。她拿着算盘一点一点算过去,中间算错过不知多少次,越是如此,对齐楹的敬佩越多了一分。
“至于屠城。将士们整日里提着头打仗,见了不知多少死人,屠城这法子朕也知道残忍,却是能叫他们复仇的,他们心里快活了,才有更多的力气打仗。不仅仅乐平王会叫人屠城,朕也会。朕何尝不知道这些死的人里有无辜的人,可为达到目的,总得要不择手段。”齐楹平静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分外冷冽的,“杀人,不仅仅是杀人,朕甚至杀过无辜的人,所以今日史彦直的死罪是他咎由自取,你不要放心上。”
齐楹是在教她,又怕她心里头太难受,于是说了许多话来宽慰她。甚至将自己说成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执柔没杀过人,她有着一颗善良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心,也正是因为如此,齐楹才敢教她这些。
“但你也要记得,是会杀人,而不是只杀人。”
执柔温顺地嗯了一声,说:“臣妾记下了。”
只听得上头那人倏尔轻笑了一声:“执柔,朕是不是很可怜?”
她闻言先是一愣,齐楹继续说:“朕见你过来,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可你人来了,却又在生朕的气。”
适才在窗下,执柔并不是要有意听他们君臣对话。
可方懿和的声音太明显,几乎是往她耳朵里钻。
利用。
这两字烫得人心里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
虽然齐楹明说了不许叫他们这样说,执柔也一直宽慰着自己说不要多想。
可进了承明宫的门,看见坐在龙椅上,疏淡又苍白的齐楹,她心里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齐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香炉里缭绕着淡淡的烟气,升腾在泛起寒意的空气里。
隔了三步远,香炉后面是一座云母小叶紫檀画屏。
屏风上是层层群山,映衬着烛火,仿若烽火燎原。
他顺着执柔的肩膀往下摸到她的手,轻轻拉过来叫她贴他的额头:“今天头疼了一整日,见到你才觉得好了些,你来陪朕躺一躺,好不好?”
他额上果真是一层细密的冷汗。执柔眼睫轻抬,齐楹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第31章
他的笑容真诚不作伪, 好像一个耍赖的少年郎。
于是执柔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靠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屏塌边上。
“朕要打太傅和方懿和的板子。天地可鉴,朕待你从来都只有一心一意, 从没有半分利用的心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好似朕是天底下第一大恶人。”齐楹很喜欢把下巴靠在执柔的肩窝上, 说话的时候他的下颌就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肩头。
他们俩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片刻之后, 齐楹叹息一般说:“若朕当真想要利用你,朕便永堕阿鼻地狱, 不得好死。”
执柔抬手去堵他的嘴:“怎么好端端的, 陛下要发这么毒的誓。陛下说的话, 臣妾自然是愿意相信的。”
肩头那人却沉默了一会,声音沉沉地笑开:“朕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若对你辜负了半分, 朕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他侧卧在床上,又向里挪了挪。
被褥向下陷了几分, 执柔便平卧在他旁边。
“陛下哪里觉得难受, 要不要臣妾搭脉瞧瞧, 或者是叫徐平来也好。”她眉宇间带着忧色,齐楹摇头:“不碍事的,朕只想安安静静地同你待一会,成么?”
执柔不说话了, 齐楹伸手去拉她的指尖,像是央求一般轻轻摇了两下:“一会朕叫徐平来就是了。”
已经到黄昏了,在这些周而复始的日子里, 有时也会让执柔生出一丝恍惚的错觉,好像坐在这座未央宫里, 她和千秋万代的每一个皇后都没有区别。
星移斗转,白云苍狗。
若说有不同,那便是身边这个男人的不同而已。
“离朕近些。”齐楹抬起一条手臂。
执柔迟疑着,一点一点挪近他的臂膊里,齐楹唇畔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将她一点点搂在了怀里。
她的脸贴着他胸口,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齐楹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这是朕一日中,最宽慰的时候了。”
他指尖停留在执柔的脸上,这张洗尽铅华的脸像是剥了壳的荔枝,咬一口都似能掐出水来。
执柔的脸微微发烫,齐楹的手指觉察出了她的羞赧,却笑:“怎么这么容易羞?”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顺着袖口向里,轻轻捏她的手臂。
执柔觉得痒,下意识要躲,齐楹的声音温柔且叫人沉落:“别怕,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黄昏的余晖照在床上,殿内的一切,都被日光拉长了影子。
两盏灯座,一左一右地立在屏塌旁边,小黄门们一日六次地添灯油。
“执柔,朕为你布置一桩任务。”他的气息徐徐地在她耳畔,“待朕回来时,你要将朝中秩一千石的官员都记住,不单单是记得名姓,还得对得上脸才行。”
秩一千石的京官擢发难数,执柔咬着唇,小声说:“若记不住呢?”
齐楹无声莞尔:“你能行的。朕信你。”
说罢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齐楹循循善诱:“若你做到了,等朕回来赏你。”
“赏赐由你来定,只要不是去摘星星月亮,朕都应你。”
他的声音低而柔,两人贴得这般近,在这嶙峋的秋日里叫人从心底升起了几分暖意。
齐楹的手从她袖中抽出,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胳膊,像是在哄不肯入睡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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