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才瞧见前方水榭台下立了一张八仙桌，上面堆满了好几筐竹箩。

她凝神踮脚望去时，却见最后一筐竹箩里已经只剩下十余张筹牌了。

一、二、五、九、十三……

黎雾又接着数了数排在她们前面的人数。

三、七、十四——

完了。

黎雾直直倒吸一口气，无措蹙眉。

……也许…也许还有机会。

随着时间推移，前方队列的人数已经逐渐减少，八仙桌也近在眼前。

就在最后一块竹牌即将被派出去的刹那。

一只原该排在领牌人后方的少女水鬼猛地冲上前，用身上的赤狐皮裘一把盖住了八仙桌，胡乱摸索起来。

最后竟趁乱抓住筹牌隐形欲逃。

“住手！！”

桌前派发筹牌的兰霖小童高声厉喝，施法欲拦。

可惜那术咒刚凝结出击，便已被呼啸而来的阴风给挡了回去。

黎雾见状，即刻甩袖移步向后撤——

“对不住了，小禄。”

话毕的同时，天禄被一只纤瘦的脚猝然绊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直直砸向了那个险些匿迹出逃的虚影。

“哎哟——”

“…嘶……哇啊！”

两人轰然相撞，齐齐跌落在地。

罩衫下的少女徐徐显形，手里的竹牌也因此滚入草丛。

她目睹此景，垂眸勾唇。

仅仅是偷窃一罪，可能无法让对方交出筹牌，但——

若是引发争斗的话，那便有机可乘了。

不过……

黎雾幽幽瞥向队列最前方的散修道士。

此人嘴角噙笑，沉着抱臂，没有任何参与其中的想法。

可不能落下了他。

她凝神屏息，屈膝意欲扶起身下的吞金兽。

可掌心间那股悄然聚拢的灵波却在黎雾的操纵下，无端涌入天禄的躯壳之内。

然后，引着这还未设防的少年被它驱使行动，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队列前方，屈身拾起那块筹牌。

白融本想出手阻拦，谁知女人竟在瞬息间无声撤步贴近自己，用那副柔软身躯将他推离战场之外。

“黎——”

未尽的话语陡然泯灭。

一只纤纤素手无声抵上柔弱粉唇，为他噤声，“嘘。”

“……你这家伙！”

而天禄口中原该对黎雾发出的控诉，则在下一瞬尽数撞入那位侯牌人的耳中。

散修道士眼看着他拿走筹牌，虽然气极，可境界与实力到底不过尔尔，此时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他并未参与争斗……还有机会夺得筹牌。

念及此，散修迅速往对方冲过来的反方向侧身躲避，不想那灵波竟像是早已预料了他的动作一般——

在男人松懈的同时忽而一转，压着几欲脱离掌控的天禄尽力扭腿朝右猛地踹去，生生激得他抬臂招架。

竹牌应声掉落。

方才那只浑身滴水的少女鬼魂携着数段麻绳，伸手欲抢。

可就在下一瞬，一道裹满幽兰花香的灵气陡然袭向其中，设下足足三道结界。

华白兰纹自结界之内轰然迸发，而后陆续袭向闹事的三人，在他们的腕间齐齐烙下一朵灵印兰纹。

争斗卒然息止。

而最后那张筹牌，也被水榭之上的掌事人伸指一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第四个人的手心。

“好了，到此为止。”

事毕的同时，天禄陡然瞪向黎雾，呲牙吁气。

可当他转头后，却见对方双眼含泪，紧紧将那块质感冰凉的物什拥入怀中，低声道谢。

“小禄，真是……辛苦你了。”

她认真抚摸着纂刻在竹牌上的数字，面露感激，双眸幽幽掠过天禄后，继而勾向身后的小神君。

“我定会不负你所望，在拍卖会中寻出对你和阿融有益的东西——”

“来报答这个恩情。”

就在吞金兽气得昂头嗷呜一声，跑向白融身边埋怨撒气的时候……

身处树桠之上的黎舞与尤霞衾，早已通过破尘法器，将事情的所有经过全部收尽眼底。

红瞳少年率先嗤笑出声，目光牢牢锁住人群中的那只泥妖。

“真是狡猾至极。”

怪不得——

是系统钦定的反派。

不过，后面这句话，尤霞衾并未说出口。

坐在他身侧的女子闻言，缄默半晌。

而后，微微掀起眼皮，泄出两句辨不明情绪的低语。

“精明狡猾些，总比被别人算计以后翻然悔悟要好得多。”

“毕竟……对‘我们’而言，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或许才是一件好事。”

说罢，黎舞托腮望向山林远方，黯然失神。

尤霞衾知道，黎舞口中的“我们”——

没有他。

于是少年在那个瞬间，罕见地沉寂下来。

最后，只悄悄挪动身子，伸手触上手边那件裹满凉意的素色衣衫。

随着结界无声泯灭，八仙桌前的队列也随之缓缓散开。

不过须臾，众人已然重新将目光投向水榭高台之上。

兰霖拍卖会此次的掌事人，是一位修为颇深的壮硕兔精。

开口宣规前，只见那位身披兰纹雪衣的女人肃然轻咳一声，伸指顶动鼻梁上的叆叇。

“第一则选规，以筹候‘运’。”

“请拿到筹牌的诸位修士，在一息之后——施法击打湖面。”

人群忽而陷入一片死寂。

但转眼之后，便是上百道难以辨清源头的术法蓦然迸发的奇观。

它们在同一时间暴起涌现，而后融汇交织，急骤袭向水榭下方的荷池。

“嘭——嘭——嘭————”

随着刺耳的轰鸣声响彻天际，池面应声激起层层涟漪。

就连原该安然生长的水芙蓉也被搅得支离破碎，四散纷飞。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第一片残缺枯叶落入水榭的瞬间。

掌事人竟然轻勾履尖，在叶面仅仅点上一点，其余二十八片被分割撕离的叶瓣，便在瞬息间——

尽数展露于众人面前。

紧接着，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哼，在顷刻间灌满了整片深林。

“第一位入选者，是筹名为黄，刻数贰拾玖之人。”

黎雾循声低头。

刚刚施法的左手还未彻底收回，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青玉竹牌被她捏在手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短促气音颤动不止。

因为，纂刻在筹牌正面的名与数——

正是掌事人所言之字。

第20章 困兽犹斗

黎雾也曾猜测过，自己极有可能会在兰霖拍卖会的诡奇规则中，错失入场资格。

因而，筹谋过另一个计划——

或将在入场资格派发完毕之后，找机会夺得白融的心头血，匿迹逃离。

待拍卖会结束，还可以再从其他人手里购置解蛊所需的那两味稀有材料。

不过这样做的话，成功的概率会相较于自己进入拍卖会而言，低上许多。

毕竟，旦羽丝和双姝蔓这两种药草都是剧毒之物，被仙界禁止多年后，现下只剩魔界还能得见一二。

若要在别人手里拿到它们，需要花费的功夫恐怕不少。

可她从来没有想到是……

自己居然会成为第一个获取入场资格的人。

就连刚刚还在两人身边闹别扭的吞金兽，也在听见结果的瞬间顿了半晌，才继续开口嗷嚎。

“……真是没天理啊！”

话毕，一道响亮的咕噜声从天禄的肚子里悄然爆发，又伴着它的怒火泯于人群。

与此同时，白融忽而停下抚慰天禄的动作，无端攥紧袖角。

他的目光牢牢追着眼前的女人，失神缄默。

方才黎雾出手之时……

既大胆，又果断。

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竟让一向优柔寡断的他——

心生妒羡。

而且，对方确实因此如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他不是被天命束缚的救世主，或许也能像黎姑娘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