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冰山上的纤弱女子再次因雪地湿滑跌落在地，秀丽长剑也在顷刻间脱手而出。

黎雾任由脸庞与身躯深埋雪地，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她颤抖着身子，无措落泪。

“舞儿，不是这样的。”

亭内的男人冷声发话，呼喊着并不属于她的名字。

“你是这世间最强之人，你不该出错的——”

缄默之余，便是裹满戾气的怒吼。

“站起来！”

随之一同爆发的——

是千针蛊带来的无尽折磨。

千针研磨，如暴风骤雨。

转瞬间，沉重磨人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黎雾仰起侧脸时，瞧见陆拂霄拥着她那只发僵入寒的手，无比轻柔地贴上他的额头。

“再舞一遍，好吗？”

“只给我看，只让我为你抚琴。”

黎雾攥紧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衣衫，轻声哀求。

“……可、可我并不喜欢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舞剑，也不喜欢这单薄的素衣，和这寡淡的玉扣——”

“不……”

一声轻嗤陡然灌入血肉之中，勾得那一千根利针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再不肯罢休。

陆拂霄漠然昂头，将手中暖炉狠狠砸在黎雾腿骨之上。

火花四溅，焦血淋漓。

仅剩一句辨不清情绪的话语荡于山间。

“你喜欢。”

幻境磨灭，苦楚未尽。

待白融堪堪回过神时，却见黎雾率先抬脚离去。

他在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眸中，窥不见分毫涟漪。

半晌后，黎雾发现自己身旁忽而少了些声息。

她转身的刹那，看见白融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却不敢用力挤动。

一声轻笑自唇边溢出。

“……呆瓜神君。”

两人再次汇合时，已是一刻钟以后。

黎雾手握三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躲在一处墙沿边，享受着树荫的庇护。

她挑出那串最为丰硕的红果，递向对方。

“尝尝。”

“多…”白融刚想应声接过，手却无端停在半空中。

溯钥天师多次嘱咐过他：仙界圣子必须保持无垢之身，因而需要辟谷，净身，且入凡期间不能随便食用人界的食物。

所以，即便他多次沉浸于凡尘的烟火气之中，也只能舍下心中欲念，避而不谈。

“……谢过黎姑娘的好意，还是你和天禄一起吃吧。”

“我、我对这些没兴——”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串糖葫芦便被黎雾倏地塞进了手里。

“这会那些老顽头们又没在，她们瞧不见的。”

骨节分明的素手攀上白融腕骨，朝他唇边轻轻挪动，“来，张嘴，啊——”

那对缀满俏意的水眸越靠越近，直至冰冷的糖皮抵上唇瓣，白融才终于清醒几分。

“黎姑娘……我、我可以自己来。”

又薄又脆的清甜冰糖在贝齿使力的同时浸透味蕾，同酸涩泛甘的山楂果脯齐齐碎裂。

一丝微不可察的蜜意自心底徐徐迸发。

肩头上的吞金兽也在此时囫囵吞下半串红果，爽朗出声，“甘脆爽口，香气扑鼻，小丫头眼光不错啊！”

白融点点头，僵硬的嘴角极力向上撬动，“很好吃。”

只是下一句话，却同他手里的红果子毫不相干。

“黎姑娘，我们……不如在城里多住一日，瞧瞧那兰霖拍卖会。”

黎雾正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准备咬下顶层的山楂。

听见这话，她手一颤，抬袖便撞上某位屈身拾灯的女子。

一块墨纹翠穗的玉熊代面应声落地，被接踵而至的各色鞋履踩踏，踢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啊，真是对不——”

黎雾正欲道歉，抬眸时却赫然屏息，愣在了原地。

眼前之人目如鹰隼，身如青松。

可她不是早已经……

五双眼睛无言相视，反倒是白融怀里的瑞兽先开了口。

“黎、黎雾，这人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话毕，白融先一步抽出腰间佩剑，堵住两人的退路，发出质询，“你是——”

“黎舞？”

与此同时，黎舞身边的桀骜少年扯步向前，将脸上的狐狸代面移交给身后之人，抽出短小的弯刀抵在胸前。

“姐姐，你先走！”

几人对峙之际，黎雾心中泛起股股寒意。

虽然白融方才主动提出要在惜月城内留多一日，可方才还未来得及彻底落实。

如今黎舞突然现身，依照小神君这般较真的性子，恐会扭转心中的想法……

直到他将犯人扭送回宗才肯罢休。

她趁势屈膝拾灯，为黎舞让出身侧的窄道，试图为对方逃离此地争取一线生机。

不想下一刻，却被一只布满茧子的温厚掌心掂上了手背。

黎雾方才抬起头，便见眼前的貌美修士微掀代面，而后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朴素花灯。

即使被揭穿了身份，女子面上亦没有半点仓皇之色。

“劳烦你了，雾儿姑娘。”

第16章 在劫难逃

黎舞没有逃。

她反倒按住身边那位满面戾气的红瞳少年，将对方那条微微炸毛的长辫轻轻挽至身后，这才扫视起眼前的人来。

不过一会，女子便已勘破她们身上的伪装术法与易容术。

“……没想到白神君也会出现在此处。”

但她并没有过多纠结于此，默了半晌后，便迈步倾身向前，悄然贴近黎雾。

黎舞眼底映出的熟稔灵息，自眼前那件粗布麻袖中缓缓涌出。

“午时我同朋友穿过闹市那时，无意撞倒了二位，着实抱歉。”

“可我的家传玉坠也恰巧因此掉落，后来循息探查许久，才进了这灯花会。不知雾儿姑娘……可否将它归还于我？”

黎雾方才站起身，正想回应。

一旁的白融反而迎上前来，及时截住了对方意欲向她靠拢的那只手。

“黎舞姑娘果然好眼力，不愧是近千年来……首位登上焕宿境的新秀。”

话至半路，青年忽而顿了顿，眸中厉光乍现，“只是，在此之前——”

“你，还有你身边这名血裔，必须先随我回一趟仙门盟会。”

说罢，白融颔首示意早已化为人形的吞金兽传音回宗。

黎雾心中郁气横生。

这小神君果真如她所想那般，固执又心善。

好不容易哄他下凡……绝不能让他再次回到仙界去。

黎雾迅速起身，在天禄施法绘咒的同时弹出一道强劲的灵气。

不料一柄细长利剑比她更快一步劈了过去，把那张刚刚升入半空的符箓化作零碎废纸。

下一瞬，只见那位身姿挺拔的女子凛然挥袖，缓步逼近，“回仙门盟会？”

“敢问白神君，小女的罪名是什么，竟罪大恶极至此……还要麻烦您亲自出手？”

白融滞了片刻，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坦荡。

“……弑父伤兄，窃取镇派至宝。”

“你既已作恶，又何须留念于一块毫无用处的玉石。”

听见这话，黎舞赫然冷下脸。

“为何？”

紧接着，她掷下缕缕难以抑制的重息，逐字逐句地向白融扔出回音。

“因为，我被亲生弟弟栽赃嫁祸，身负弑父夺宝的恶名，而后——”

“再被他挖鼎抽髓，打落凡尘，围困至深黯魔域中，再无退路。”

话音刚落，愤而攥拳的貌美修士踉跄数步，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姐姐……！”

长辫少年快步冲上前去，稳稳搀住了黎舞，极其轻柔地为她拍打后背，施法疗伤。

情绪平复些许后，女子抬手拭去唇边的血渍，目光狠厉剜向白融，“这些理由，够吗？”

“这、这——”

天禄闻言，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黎雾与白融则一同愣在了原地，久久未吐半字。

因为对方口中所述之事……与楚烨峰当时告知仙门盟会的情况全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