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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珠(32)

作者:云雨无凭 阅读记录


南措轻颤着打开了手帕,丹珠将照片从纸袋子里取出来,他再次细看他们留在纸张上的清晰的面庞,嘱咐南措:“您小心点,不要弄破了。”

“这真的是少爷,也是我们小丹珠,”南措疼爱地吻了吻丹珠的脸颊,她说道,“自从少爷回来之后,你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人也长胖了,阿妈这才知道,少爷对你来说多么重要。”

“当然重要,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丹珠觉得幸福,又觉得害羞,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将油灯挪了过来,开始帮南措整理做绣工要用的彩线,南措说:“我要给少爷做一身新的睡衣,他帮我照顾我的儿子,我都没有礼物能送给他。”

“您要在睡衣上绣什么?”

“绣高原上的花草,还有那些漂亮的鸟儿,”南措眯起眼睛穿针,笑着说道,“给少爷做完了,再给你做一件,你们每天都待在一起,要是你看见了喜欢,又该抱怨阿妈不疼你了。”

“阿妈。”丹珠轻轻地趴在了南措的背上,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到儿时,他的祖辈在高原上了做了百年的农奴,他痛恨那片土地,却也眷恋那片土地,那里有他血液的源头,是他的精神母地,是他生命的根基,他多么想念那些经幡、那些佛寺,想念走在凉风中穿着礼服的人们,他想,他的爱人贡嘎甲央也是这样的,因为他们都是高原的孩子。

“我给您唱首歌吧,阿妈。”丹珠说。

“唱吧,孩子。”

丹珠唱起了在官寨迎春时候会唱的歌谣,他的嗓子不够动人,含混的声音总叫人想起他可怜的舌头,白玛背着孩子从集市上回来了,她穿着厚厚的藏袍,也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她说:“南措阿妈,有个男人说……他说他要娶我。”

“白玛,”丹珠将一只手放在了白玛的肩膀上,他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汉人。”

白玛还是有些忐忑的,她来到成都不久,没有彻底地认识这个在她看来全新的世界,那个男人和高原上的男人不一样,他是公家的货车司机,平时风吹日晒,却戴着一副眼镜,长得十分斯文,他见过她两次了,这一次,他给她的孩子买了一包糖果。

“他叫什么?”丹珠又问道。

“他姓齐,叫连堂,”白玛笑了笑,若有所思,说道,“他问我的男人在做什么,我说男人死了,他就说他喜欢我,要娶我。”

“你听得懂?”

“听得懂一些,也猜得着一些,”白玛说,“可是我不行呀,我不能答应,我是贡布的妻子,我怎么能……丹珠,你说是吧?”

白玛快要哭了,丹珠和南措都知道她是需要爱人和家的,可她困于忠贞的执念,到了这时候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孩子去院子里玩了,丹珠给白玛倒了一杯热茶,南措说:“白玛,去吧,孩子,去寻找你的新丈夫吧,贡布愿意看见你过得幸福,因为你的事,少爷总是很自责他没有保全贡布,若是你出嫁了,少爷也会为你高兴的。”

“希望贡布可能原谅我。”白玛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虽然他不及贡布英俊,也无法带给她那种青春的恣意的悸动,可是,她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丹珠说:“白玛,要是你喜欢,就去吧,我们会为你准备嫁妆的。”

“我喜欢的,喜欢的,”白玛哭了,她用袖口擦着眼泪,说道,“感谢哥哥和丹珠的恩情,感谢南措阿妈,让白玛有了娘家。”

“白玛,”南措凑上来吻女子的额头,说道,“我可怜的孩子,我和你一样,曾经也死了丈夫,日子能再过起来,那实在是太好了,嫁给汉人没什么不好的,以后送次仁去念书,做大官,不会再被奴役了,我们摆脱了那样的命运了,这些都因为甲央少爷曾经念过书,念书就是有用的。”

“南措阿妈,谢谢您们,”白玛对这个家里唯一的长辈磕了头,她说道,“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也会做一个好母亲的。”

白玛就是这样的,丹珠想,她和五凤完全不同,她觉得成都的一切都充满新鲜,她喜欢这种新鲜,也恐惧这种新鲜,她永远不会有事业,一生只寻觅着那些她所认为的幸福。

知道了白玛要嫁人的事,贡嘎甲央特地赶了回来,他将一套金贵的镯子送给他的妹妹,他对她说:“哥哥就送你到这时候了,往后的生活,你要好好地过,我相信,看到你和次仁活得快乐,贡布也会开心的。”

白玛说:“我们定个日子,让你们都见见他,他是个汉人,他和你们都不一样,我喜欢他眼睛里的那种不一样的光,他很纯净,很热心,我喜欢他,就像我喜欢贡布那样,他在巷子里牵了我的手,帮我抱着孩子,带我们去买了糖,等你们见到了他,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了。”

丹珠说:“白玛,我们相信,你能有个自己的家,真是太好了。”

白玛的婚礼举行在春天最暖和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西服,梳着汉人的头发,坐着汽车去了那个男人的家里,她带走了她的孩子,也带上了贡嘎甲央给她准备的许多嫁妆,她还是哭了,新婚的丈夫为她擦着眼泪,他是个白净又瘦高的男人,听别人说,他很会赚钱,车开得很好。

丹珠站在家门口望着汽车远去,想起了许久以前的生活,那时候,他没见过汽车,官寨里的姑娘们结婚,都会穿上繁复的藏袍,举行庄重的仪式;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白玛只是戴了红色的头花,穿了红色的衣服鞋子,她和那些汉族的新娘没有分别了。

“甲央,我们做了一件好事。”

丹珠的情绪并不高涨,他仍旧在为白玛担心,担心她无法得到想象中的生活,他将手掌放在贡嘎甲央的胳膊上,贡嘎甲央说道:“白玛会过得好的。”

“是的,”丹珠说,“要是齐先生对她不好,我们就接她回家来。”

“是的,丹珠,”贡嘎甲央说,“我的丹珠在学着怎样做长嫂了。”

丹珠羞窘,于是甩开了贡嘎甲央的手臂,独自进门去了,他没有去打搅正在佛堂里诵经的阿妈,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在收拾行李,他要暂时告别这里,跟着贡嘎甲央回宿舍去住了。

什么都是新的,过去的一切消失了,连影子都没有了踪迹,新生便是这样,是脱胎换骨的,是有些疼痛的,但更多的是希望,是阳光和畅快的呼吸。

是自在的人生,是更宽广的世界。

TBC.

第三十七章 新生-03

是阳光么?丹珠想,他靠在沙发上,然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已经是傍晚了,斜阳的光泽殷红,落在人的脸上,丹珠站起来,把电灯打开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了饭盒,打算待会和贡嘎甲央一起去大食堂里吃些东西。

有人在敲门了,丹珠用藏语喊了一声“来了”,然而,站在门外的人并不是他的丈夫,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穿着西装皮鞋,手上拎着一个皮包,问道:“您是谁?请问贡嘎秘书在么?”

“我是……”丹珠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是羞于讲那拗口的汉语,还是介意自己卑微的身份,他的视线落在了女人的肩膀上,接着,他低下了头,说道,“我是他老家的亲戚。”

“我听他讲起过,他的远房表弟现在跟着他,就是你?”年轻女人留着干练的短发,她婉转一笑,说道,“他是我爸爸的秘书,我们认识的,我今天正好过来,以为他下班了,想见他一面。”

“嗯,”丹珠当即明白了女人的来意,他侧过身体,为她让出了通道,说,“我听他说起过您。”

“他说起过?他是怎么说我的?”

“他说……说您送给他一盒好吃的点心,还说您有学问,”丹珠摸了摸脖子,他忙乱地招呼,说道,“您坐下等吧,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你叫什么?”

“我叫丹珠。”

“丹珠?丹珠,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女人笑了,她长着一张小巧圆润的脸蛋,她接过了丹珠递过来的茶杯,说道,“你喊我晓超就好,贡嘎秘书也这么称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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