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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57)
作者:金陵美人 阅读记录
“先是赵靖小哥提起菊花糕, 后是母亲破天荒的准我一人出府跑马。”云霁缓缓地站起身来,迫近她, “你极力周旋、费尽心思, 瞒的是什么事?和张殊南有关,是不是?”
小宜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眼睛往唐延那瞟, 大有求救的意思在。
云霁转过头看唐延: “唐师傅, 你也知道是吗?”
唐延沉着脸不作声。
云霁反而一笑:“我唤你一声师傅, 您该对得起我这份信任才是啊。”
唐延被这一句激得浑身发颤,“啪”的一声, 将茶盏掼在桌案上,沉声道:“张郎君今晨乘船赴京, 特意叮嘱, 不让二娘子相送。”
寒风卷地, 云霁唰地一下变了脸色,胡乱地吐了几个字出来,不成句。
“好啊……哄我骗我……你们……张殊南……”
小宜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云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猛地推开小宜, 快步走向流星。
她冷着脸翻身上马, 勒绳疾驰而去。
小宜跟在后面追了两步, 急得快要落泪。
云霁不停地挥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要见张殊南一面。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晓得,是唐延追上来了。
唐延纵马驰近,并不是为了拦她,扬声道:“云霁,别去码头!快去钟楼水坝,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话音落下,他将速度放了下来,看马蹄声渐远。
她进城后勒绳转了方向,拼了命地往钟楼水坝赶。
一定要见到他,一定要见到张殊南。
急促的马蹄声使喧闹的街道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透过尘土,颇为震惊地看着马背上的小娘子,奔驰甚急。
她眉头紧锁,看着年岁尚小,却满面怒容,眼里好似往外蹦着火星子,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如此大逆不道,不带帷帽就罢了,还背着一把长弓,招摇过市,当真是家门不幸。
沿街商铺中有常去云府送东西的伙计,一眼就认出,那小娘子是云府的二娘子。
商家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闲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胭脂铺子陈娘子讥讽道:“我是真没想到,云府这样的书香门第,竟然出了个铁娘子。这往后嫁到谁家,可真是够喝上一壶的。”
肉铺掌柜笑道:“你就是瞧着眼馋。云家若是招女婿,这临安城里的青年才俊怕是能将云府的大门踩烂咯。”
米店的掌故看着坐在店门口玩米的傻儿子,不阴不阳道:“这话不错,要是我儿子能做云府女婿,她就是个母夜叉,我也拿她像观音似的供着。”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又担心被人听去,断了供应云府的财路。闲聊了几句,各自寻了个由头,回店里去了。
*
云霁一路奔出十二三里,在钟楼水坝前被守卫拦住。这是大运河入口,水利重地,只能下马步行上坝。
她猛地一勒缰绳,流星前掌腾空,发出一声嘶吼。
云霁旋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地顺着石阶往上爬。
呼呼风响,河面宽阔,银波泛泛。
盖因是冬至的第二天,只有三四艘行船,散落在河面上。
云霁很快就找到了张殊南,他站在船尾的甲板上,身上仍旧穿着那一件洗得发白的圆袍。
张殊南也注意到水坝上立着的小娘子。
寒风将她红色的旋裙高高地吹起,是天地间唯一的一点亮色。
四目相对之际,云霁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挽弓搭箭。
她神情凝重,除了静,还是静,再无半点情绪。
弓弦拉至耳后,银锋对准甲板上的身影,蓄势待发。
“飕”的一声,一支羽箭离弦,携雷霆之势之冲张殊南而去,呜呜声响,划破河面。
她头也不回,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张殊南冷静地站着。
“锵。”
羽箭离他的脸只差分毫,尽管银锋没有碰到,但箭尾的羽毛还是擦到了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后死死钉在他身后的船板上。
赵靖怕张郎君受寒,捧着一件斗篷出来,见到甲板上的羽箭,当即便叫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箭,郎君有没有受伤?!”
“无妨。”
张殊南转过身去拔箭,脸颊上的血痕还在往外渗着血。
“故人赠箭,岂敢不收?”
他握着箭杆,回了船舱,亦没有再看临安城一眼。
*
云霁回府后,执拗地跪了三天祠堂,任谁来劝都没用。
从祠堂出来后就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吃糖果子了,房间里的小玩意也被她锁进了箱子里。
每日的作息极为规律,除了读书练字,便是习武练箭。
景泰四年秋季,张殊南殿试中状元,不负众望地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且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官家大喜,破格封其为宝章阁侍制兼右谏议大夫,特赐银鱼袋。
景泰皇帝甚至在殿上直呼:“张卿实乃惊世奇才!”
云怀为收到了张殊南的来信,他在信中感念云大人的知遇之恩,叮嘱云安要精于学问,切莫荒废时光,最后问林娘子与二妹妹安。
二妹妹安?
云霁端正地坐在位置上,神情没什么变化。
这封信后来不翼而飞,可以说,张殊南每次寄来的信,最后都会凭空消失。
*
时光飞逝,云霁十二岁时,已是临安城里小有名气的神射手了。
当然了,这个名气,不是什么好名气。
这一日,云霁坐在灯下挑水泡时,林娘子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忽然说道:“那件事,是母亲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情绪,你能不能原谅母亲。”
云霁将小银针在蜡烛上烤了一会,转过头同她四目相视,说道:“母亲,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她静了一会,嗓子里滚出一个许久不曾提起的名字。
“张殊南……他走的那天,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永远无法阻挡离别,也永远别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只有我站的够高,才能望得更远,才有资格去触碰属于我的天地。”
*
云霁十三岁时,崔清桐成了云家的媳妇。
这一场拉锯持续了整整三年,最后在崔清桐的软磨硬泡与云怀为的主动示好下,崔永才答应了这一门婚事。
这一场婚礼办的极为盛大,崔家与云家摆了上百桌酒席,喜钱散的像落雨。
洞房花烛夜,众人拽着云安不放,云霁担心嫂嫂肚子饿,悄悄地端了一碗元宵钻进了喜房。
崔清桐从她陪嫁的木箱子里取出一个画轴递给云霁,笑道:“打开看看。”
画刚开了一半,云霁已然认出这幅画了,她抬眼看向崔清桐,轻声问道:“嫂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清桐将遮脸的扇子挪开,神情温柔似水。
“我知道竹之闲人是他,也知道画中人是你。”她拍了拍云霁的手,接着说道,“这画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云霁只觉得眼眶烫的厉害,刚出屋子,就有一滴泪落在了地上。
*
娘子贤惠,儿女可爱,云安终究没能将心思放在做学问上,直到二十三岁,才中进士。
张殊南年仅二十五岁已是正三品端明殿学士,佩紫金鱼袋。
此时云霁已有十七岁了,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以箭术名动江南。
云安明年要入京殿选,本想着居家迁去京城,云怀为摆摆手道:“这片土地养育了云家,我离不开他。况且——”
他看了一眼崔清桐,笑道:“同你爹爹斗嘴,其乐无穷,我可舍不得他。”
云父林母晓得云霁是留不住了,索性让云安带她一起去京城。
临行前,唐延交给云霁一个象骨扳指,笑道:“这个扳指跟随我多年,如今就赠予你了。”
“多谢师傅。”
云霁将扳指套在拇指上,唐延已提前改过尺寸,大小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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