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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道情(107)

作者:金陵美人 阅读记录


他前半句是问孙辅,后半句是逼官家开口。

好大的胆子。郑肇等人神色大变,今上的脸色亦不好看,朝上一片寂静无声。

孙辅也没想到张殊南会如此不管不顾,他被架在了火上烤,上不来下不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憋的通红,迟缓道:“圣人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这场争执到这里,当孙辅强词夺理,搬出圣人言时已然是落了下风。

“哎呦,你这学生说话忒没水准。”王清正哈哈一笑,看向身边的郑肇。

“既然要断章取义,怎么能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只需要八个字就能把小女子云霁踹出朝堂,这才好称中书省的心意啊。”

王相公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不快不慢,自然而然地将矛头转向孙辅,暗暗地给张殊南解围。

郑肇心里明白,但若是惹得今上不快,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口吻严厉道:“孙辅,还不退下?”

沉寂了一个早上的姚相公清了清嗓子,幽幽开口:“同朝为官,各有职责,将误会说开就好,张承旨觉得呢?”

张殊南拱手道:“如此甚好。”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看起来缓和不少,他让韩武上前,颇为感慨:“云霁真是位奇女子。她从前是你的亲卫,如今是宁武关的校尉,往后是你韩家的新妇。你们这一家子,是朕的左膀右臂,要替朕,替宋国守好宁武关。春暖花开,完婚后再返回宁武关吧。”

韩武领旨谢恩,官家又吩咐身边的胡内侍:“指一位入内内侍进府操办婚事。”

官家将话说到此处,意思已十分明显了,先前叫叫嚷嚷地一波人顺杆而下,不敢再提张殊南,纷纷恭喜韩武。

散朝后,今上留了宰相与三位相公议事,只安排张殊南立于廊下听旨。议事毕,除了赐婚的旨意,还有一道关于枢密院的旨意。

王清正脸色铁青,看着廊下仍旧风轻云淡的张殊南,他气不打一出来,压着火气道:“你随我来。”

前脚刚进枢密院,门一阖,王清正后脚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指着他骂:“官家罢了你的职,你明日不必来了。”

张殊南拱手道:“学生知道了。”

“官家顾着你的颜面,将旨意压下不发,过两日调拨你去中书省任著作郎。殊南,这就是你的办法?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王清正不解,“今日在朝上,就算你一言不发,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着,你为何偏要往枪口上撞,偏要惹怒官家?”

张殊南道:“她的婚事,是最后一步棋,这场局再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官家才能破局。从今往后,云霁的身份不容有疑,枢密院与韩武亦是清清白白,至于我——”

他顿了顿,须臾,笑意不在:“我已是驸马都尉了,老师不必担忧。”

王清正默了一默,负手在背,缓缓地踱步了一会。而后站定,看着窗外秋景,迟疑道:“止步于此,你当真不悔?”

张殊南避而不答,郑重行礼:“来日方长,老师珍重。”

告别王清正后,他孤身走进细细秋风之中,见枯黄坠落,伸手承接了一片在掌心。

树叶失去了水分,只需指尖轻轻一捻,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郎君,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赵靖拎着箱笼走出来,日光正盛,他却愣愣地看着张殊南的背影,莫名觉得寂寥。

他想,郎君心里应当很苦吧。多年累积,一日倾覆,论谁都不能坦然接受。

张殊南含糊地说了几个字,自问:“秋风起了,绕路去买些糕点吧?”

声音越来越低,低进尘埃里,痛楚难当。他自答道:“罢了,是该换一换口味了。该换了。”

张殊南回府后有两道吩咐,一是不见任何来客,二是不见云霁。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深居简出,用一堵厚墙隔绝了世间喧嚣。直到有一日看见案头的喜帖,鲜红刺眼,让他煎熬。

“她来了?”张殊南靠在桌边,轻声问。

“是的。”赵靖顿了顿,“二娘子与韩郎君一道来的。您吩咐不见客,他们留下喜帖便离去了。”

张殊南僵了片刻,他伸手去够茶盏,却不慎将喜帖打湿。

“让她再送一份来。”张殊南掸了掸衣袍上的茶梗,呼吸渐稳,只是神情依旧冷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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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

◎“白首同归。”◎

无星无月夜, 凉风吹细雨,木兰阁前的湖面上零零散散地覆着一层枯叶,许久未打理, 成了一幅衰败景象。

张殊南独自坐在平台上, 像淡墨勾勒出来的影子。面前一壶酒,两只杯, 静静地听着雨击残叶的声音,云霁到来也不曾让他感到一点欢喜, 他反而低沉地问她:“谁让你这个时辰来的?你应该知道, 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座宅子里的一举一动。”

云霁坐在他面前,仔细地将张殊南的眉眼鼻唇看过, 曼曼一笑:“你想见我, 我便来了。”

他不自然地躲开视线, 否认道:“不, 是赵靖不慎将喜帖打湿——”

“张殊南,说谎是会上瘾的。”云霁打断他, “你根本就没有看喜帖,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一张白纸。”

张殊南忽然有些沉默, 他默默地看着她。

“你很少对我说真话。”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出奇的平静, “罢了,今日不想提伤心事。没有你,就没有此刻对坐对饮, 这杯酒我敬你。”

“敬你高义薄云, 敬你仗义直言。”又是一杯酒。

她斟上第三杯, 凝眸看他:“敬我们, 白首同归。”

“白首同归。”张殊南重复道, 抬眼即是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像是盛了一汪墨,漫漫弥散,紧紧缠绕,难以自抑的下沉。

至少他们是相爱的。云霁想,这就够了。

湖中影被细雨打出点点涟漪,其中一影忽然倾身上前,一手撑桌,一手举杯相碰。

两只酒杯抵在空中,难舍难分。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脸庞,慢慢地往后靠,试图拉开距离,话音干涩:“云霁……”

她就着悬空的酒杯饮了下去。

影子终于交叠为一体,上演一场冰冷虚妄的热吻。

“我当这杯酒,是我们的合卺酒。”在张殊南的震惊中,云霁已经站了起来,拉开的距离十分符合礼仪尊卑。

案上酒杯一立一扣,象征子女双全。

她如释重负般地从袖中拿出喜帖,郑重的放在桌上。

“我的喜帖。”云霁真诚的笑了,“这回是真的。”

他慢慢地挨近她,隔着袖子去牵她的手,轻声:“我送你回去。”

漆黑的夜空里忽然间闷雷滚滚,雨势骤大,沉沉地压下来。烛火不堪冷雨,化为一缕青烟。

冷雾茫茫,在落雨声中,云霁清楚的听见他不平稳的呼吸,似有似无的木香,还有唇上一直不肯落下的热息。

雷光交错,他的脸忽明忽暗,两人紧紧地贴着,过了很久,才听见张殊南说:“我不会去。”

-

公主下降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二,与云霁出嫁是同一日。

得知消息的云霁微微一笑,不作他言。

嫡公主下降本是该好好操办,从长计议的一件事。但昭宁公主年过双十,依宋国风俗来看,已是不逢时的老姑娘了,故而官家与皇后有些着急地命人准备公主下降事宜,倒也是赶巧,下降日子正好是韩家迎新妇的日子。

今上犯难了一阵,毕竟韩家的喜事是他亲赐的,转过脸又同一日嫁女儿,很难不让人心里犯嘀咕。

于是内臣又重新拟测日子,这一拟就拟到了十月,可公主生辰恰好是九月,生辰与下降凑在一处,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到时候免不了被台谏们议论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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