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走了两步，忽然愣住了，因为她发现，在这个酒楼的二楼，在这个角落里，这个窗子，正好可以看到自己在王家的小楼，甚至眼力好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的窗台。

雪依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阿云对面坐下，见他一脸的醉意与淡漠，雪依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道：“我来看你。”

阿云望着雪依，淡淡道：“你瘦了。”

雪依努力忍着泪水，道：“那你呢？你每天都喝好多酒，是不是？”

阿云低下了头，低低的道：“我三妹带你来的？”

风流已不在，苏必成虽然憨厚，但也了解自己，决不会在这个时候带她来见自己。而蓝沙沙……阿云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雪依点点头，道：“嗯，是沙沙姐带我来的。”

阿云没再说话，慢慢斟了一杯酒，手已有些颤抖，他已醉？

雪依痴痴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是要诉说连日的思念吗？

窗外，是繁华的苏州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喧哗冗杂；室内，静如死水，静的只有雪依不安而急促的呼吸，和阿云微微地咳嗽。

透过窗，是王家的院落，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雪依的小楼。

很近，却又很远。

这一刻，这一幕，这般冷漠的气息，雪依似乎格外的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之前。在那个夜晚，他也是这般的冷漠，独自一个人醉酒。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的紧张不安，他也是这般的冷漠而捉摸不定。

阿云忽然开了口，道：“她不该带你来的，你也不该来。”

雪依微微诧异，道：“是我自己要来，不关她的事的。”

阿云笑了，雪依还是那样单纯，那样傻，却又那么善良，非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即便是蓝沙沙带她来的，自己又岂会怪罪蓝沙沙？

然而雪依并不笨，追问道：“为什么我不该来，你在这里这么久，不就是在等我吗？”

阿云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呢？”

雪依没有回答，只是重重的点头。

阿云并没有真的笑，冷冷的道：“我在这里，是为了喝酒，不是为了等人。”

雪依道：“那你是不放心我，所以才在这里的，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我住的地方，所以你没有忘记我。”

阿云又不说话了，又开始喝酒，他不想开口的时候，就用酒堵着自己的嘴。

雪依眼中已有泪花，道：“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来说好了，你没有忘记我，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从你救我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一辈子永远都要跟着你了。”

阿云没说话，他还要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有一个女孩子含着泪对他说，永远要跟着他，他还能说什么。

阿云又开始喝酒，一杯，又一杯，太阳开始爬高，照在雪依憔悴的衣衫上。可她还是在那里，一步也不曾离开。

阿云饮下一杯酒，慢慢道：“我想做一个平凡之人，却终不可行，我不可能离开江湖，江湖却不适合你。你所需要的，我都没有，也给不了你需要的，你舅舅家的生活，才更适合你。”

雪依摇头，道：“不是的，你漂泊江湖，我可以跟着你，你喜欢打打杀杀，我也不怕，我也可以学武功，我也可以喝酒。”她也慢慢斟了一杯酒，喝下，又辣又苦，几乎要呛了出来，憋得脸红却还是忍着了，因为她要证明给他，自己也是可以和他一样的。

喝了杯酒，雪依胆子大了些，又道：“我也可以练武，虽然比不上你，但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阿云苦笑，他知道她很聪明，一套剑法，半天就学会了，可那不过是供人观赏的剑舞，他不忍心告诉她，她学的剑法，简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因为他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在舅妈家的这段时间，她没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反而从书架角落里找到了一套剑舞，练了起来。

阿云道：“但这只是你勉强自己去做的，不是吗？你内心深处并不想这样，你跟着我，只有勉强，迁就，与委屈，而你内心深处，真心希望过的生活，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依无话可说，因为阿云说的都是实话，她也不会去撒谎抵赖。因为天下有几个女孩子喜欢去喝酒，喜欢武功，喜欢打打杀杀，浪迹江湖呢？

阿云道：“你回去吧，你舅妈还在等着你呢。”

雪依擦拭了下泪水，道：“我不回去，我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再也不回去了。”

阿云似乎已经不耐烦了，道：“我说过了，你舅妈家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跟着我只会受苦，迁就。”

雪依闭上了口，她虽然软弱，凡事没有太多主见，但她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

阿云也无话可说了，被一个女人缠着，尤其是雪依这样的女孩，他真的没办法，既不能打，也不能骂，甚至一句重话可能就伤了心，他一盏茶的功夫就能逃出苏州城，却永远逃不出雪依的心。

阿云终于站起身，道：“我要走了，你最好不要跟着我……因为那一定不是你期望的。”

阿云起身下楼，出去，雪依跟着，她已认定，今生都要跟着他。

阿云没有办法，他的轻身功夫，虽然比不上风流，但眨眼间，雪依就会找不到他——可这太无赖了，靠轻功甩掉一个女孩子，阿云是不屑如此的。

苏州城已近中午，热闹繁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这些雪依看不到，她只看到阿云的身影。

阿云去哪里，她就要跟着去哪里。

第490章 好运赌坊

前面又一条小巷，小巷深深，青石街道，阿云望着巷口的招牌，略一沉吟，走了进去。

阿云认得字，雪依当然更加认得：好运赌坊。

每个来到赌场的，都期待好运，然而去赌博的，又有几个会好运呢。雪依想到了每赌必输的“先赌为快”——苏必成。

尽头是一扇小门，门口边靠着睡着一个化子，雪依不知道，阿云却知道，这里就是赌坊。因为来这里的人，既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为了狎妓，都是来赌钱的，所以来这里的人，从不注重赌坊的牌面，只注重是否限注，是否有老千。

赌场无父子，只有输赢，赢了就是爷，输的，孙子都当不成。

也许这个化子，之前也是爷。

阿云也不回头，沉声道：“我来这里赌钱，你也要赌？”雪依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阿云也不理会，径自入内。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厅堂，摆着数十张桌子，挤满了百余号人，此刻都很专注，很忘我，吵吵嚷嚷，厅堂内人声鼎沸，一片哗然。

雪依很讨厌这里，她知道这里便是赌钱的地方，很多人在这里输的倾家荡产，卖儿鬻女，比比皆是。

赌坊具体是什么样子，如何个赌法，她也不曾知晓，所以倒也有一丝好奇。

但无论如何，雪依对这里更多的是厌恶，没有女人喜欢赌场，尤其是这鱼龙混杂之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汗臭，耳边充斥着男人们赢了钱得意的吼叫声。

阿云低声道：“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是灵魂堕落的地方。”

空气污浊不堪，因为没有窗子。

光线也很昏暗，因为没有窗子。

虽然是白天，但室内光线并不好，因此吊顶悬挂着一处处牛油巨灯。

雪依觉得，这真是地狱的所在，比肩继踵，推推搡搡，每一个赌钱的人，便似地狱里来往不绝的小鬼。

每一张桌子都挤满了男人，袖子高高捋起，吆五喝六。每一个人，都很专注，没人去招呼阿云，即便是漂亮动人的雪依，似乎也没有几个人理会。因为大家关注的是手中的骰子，和桌面的赌资。

但阿云知道，至少有十人，目光已经盯在了他的身上，他们是赌坊的打手，平时不出现，更不会出来赌钱。但若有人捣乱，影响主人的生意，他们就在你的身边，随时准备打折你的胳膊，或是敲落你的门牙；至少有二十人，目光已落在雪依身上，他们是好色之徒，毕竟这么大的赌坊，只有雪依一个女人，有些人的眼光总是很犀利的，便是一千个男人堆里，混进了有一个女人，他们也总能一眼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