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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还没亮,林府门口便热热闹闹的放起了鞭炮,红艳艳响亮亮的鞭炮炸响在门口, 拉开了热闹的帷幕。
大奉人娶妻, 讲究时辰, 辰时便起来准备, 一直宴客, 但直到晚间才会将新娘子的小轿子抬进来。
柳玉娇是独身一人嫁过来的, 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只在外面简单的置办了一个小宅子, 短暂居住,娶亲时从这儿将人娶走,就算这儿是新娘的府门了。
虽然林鹤吟和柳玉娇之间几乎已经闹崩了,但是面对外人的时候, 两个人还得扯出来一条锦衣来,亲亲热热的扮演即将新婚的小夫妻, 所以昨夜柳玉娇便去了新宅, 等着林鹤吟今晚来迎。
林鹤吟的婚事, 在这白蒙县里, 算得上是最热闹的事儿了, 他跨上马, 一路去迎柳玉娇的时候, 半个小县城的人都跑出来瞧了。
而身为今日最该高兴的那个人, 骑在马上时, 却感受不到任何高兴, 只沉着脸立在马上。
漠北的风呼呼的刮,周遭的小厮撒着铜钱, 引来路人哄抢,在他的高头大马后,是八抬大轿、等着接新娘的空轿子,而在轿子后面,并列着两排抬着聘礼的家丁。
瞧着阵仗大极了。
漠北人穷,寻常百姓家娶妻,嫁妆聘礼也就几只鹅,半头牛,能给出几两银子,已经是天价了,似是林鹤吟这般阵仗,整个白蒙县也没见过几回呀!
“真不愧是县令啊。”有路人艳羡道:“他们家人,得是拿金锄头下地吧。”
也有人道:“县令生的真好。”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开眼的,小声问道:“林县令之前不是去隔壁村里提亲了吗?怎的又要娶妻呢!”
“嗨呀!”便有人一拍大腿,回道:“人家是县令,县令!怎会娶一个民女当妻呢?长得好看,娶个妾就是了嘛。”
大奉律法,寻常百姓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若是违例,要交罚钱,大多数平民都交不起,而一些富庶商人为了纳妾,倒是交了不少,而林鹤吟有官位在身,可以免于律法。
那些窸窸窣窣的暗地里讨论声并没有入林鹤吟的耳,他立在马上,只觉得寒风扑面,心情萧瑟,任凭身后敲锣打鼓,也激不起他半点情绪。
本来,今日他的望枝该嫁给他的,今日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心口发堵,拧着眉上了马,并在心里下了决定。
若是三日内,那锦衣卫不将虞望枝还给他的话,他就要去当地的百户所上告要人。
他受不了这种与虞望枝分离的感觉了,现在的他,恨不得给当时将虞望枝交出去的他狠狠抽一个耳光,只有失去了,他才觉得追悔莫及。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算是安抚住了林鹤吟那混乱的心,随后,他便到了宅院门口,草草的将柳玉娇接上了轿子,带回了林府。
从柳玉娇的宅院到林府,鞭炮由竹竿挑着炸燃了一路,洒下无数带着硝烟味儿的红色鞭炮碎屑,似是一条喜气洋洋的红毯路。
新郎新娘入了林府,拜了天地,便入了洞房,但入洞房饮过交杯酒后,男子许得出来继续宴客,女子则在洞房中等候。
他们成婚的地点放在了大院前堂,柳玉娇成婚后则要从原先居住的春分院搬出来,进到夏水院去,从前堂到夏水院有一刻钟的距离,算不得近,大雪纷飞间,柳玉娇又要护着身子,一路走的颇为辛苦。
林鹤吟却半分不心疼她,只继续去堂中宴客——在林鹤吟眼中,这群人在宴客上来的人可比柳玉娇更重要。
这白蒙县地处漠北,临着和游牧的边界,天高皇帝远,白蒙县的县令,在此就是土皇帝,一句话能定一个贱民生死,所以林县令成婚,这小县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提着礼来了。
纵然林鹤吟瞧不上他们,却也要出来应酬——未来起码一年时间内,他还要在这与这群人一起治理这小城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强龙,顶多是个被赶出京的长虫罢了。
众所周知,越是小地方,越是盘根错节,办事儿也越是不讲规矩——这塞外漠北,苦寒之地,常年闹山贼,偶尔闹雪患,几家地主盘踞,常有些人日子过不下去了,直接上山当土匪,下山就抢人,与处处安稳富贵的京城大不相同。
像是林鹤吟这种年轻县令,若是因为一些意外,死伤两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京中也不会有人给他出头,所以林鹤吟与他们打交道时颇为随和,人家来捧场,他一定会陪客。
席间难免饮酒。
他心中本就忐忑苦闷,人家一敬酒,他便闷头去喝,这样一口气实打实的喝了十几桌,喝的醉醺醺的,走路都左右摇晃。
旁的客人瞧见了,便哈哈大笑着说道:“新郎官醉啦!快送回去吧,否则新娘子今夜要独守空房啦!”
一群人哄笑着,送林鹤吟出了大堂。
林鹤吟由小厮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往回走,一张俊美的面容被酒水浸的泛着红,可那双狭长的狐眼中却浸着几分悲意,瞧着不像是要去成婚,反而像是要去赴死一般。
“大公子。”旁的小厮低声说道:“奴才扶您回夏水院。”
成婚之后,夫妇两人都是要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朝夕相闻,早晚共处。
林鹤吟在听到“夏水院”的时候,眼眶骤然一红。
他——他本是想今日,要虞望枝进夏水院里面的,他虽然只能给虞望枝平妻之位,但是除了这名义上的两个字以外,他处处都愿意将虞望枝当成妻子来瞧。
可偏生,偏生他在这紧要关头上受了蛊惑。
回到京城已经成了林鹤吟的执念了,他抗拒不了,只需要勾勾手指,他就入套——林鹤吟是个心志不坚、左右摇摆、轻狡反复的懦弱之人,这一点,只要稍加试探,便能瞧出来。
平日间穿着一身文人书生袍,挺拔林立时瞧不出来,但一旦落了难,便能瞧出来他骨头有多软了。
他爱虞望枝是真的,但此时后悔也是真的,眼见着小厮要把他往夏水院搀扶,他一摆手,道:“回静秋院。”
小厮惊了一瞬,却也没敢说话,一路搀着林鹤吟回了静秋院。
静秋院中还维持着虞望枝被送走的模样,桌上还摆着茶水,炕上还烧着火热,一旁的烛火正明亮的燃烧着,将整个房间映照的分明——这都是林鹤吟要求的。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给林鹤吟片刻错觉,他如果推开那扇门,虞望枝还会在梳妆台前乖乖梳妆打扮,等着他回来。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林鹤吟踉跄着推开门,只觉得一阵热气铺面而来,他站在门口呆立了片刻,目光滞怔的落到空荡荡的梳妆台前。
还是没有人。
“望枝——”林鹤吟推开小厮,一步一个踉跄,艰难地走到榻前,扑进了绸缎锦被上,嚎啕大哭。
门口的小厮瞧着哀叹了一声,把房门给关上了。
房门一关上,这厢房里面便只剩下了林鹤吟一个人,他扑在床榻上,哭的肝肠寸断,叫的鬼哭狼嚎,一口一个“望枝”,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而此时,林鹤吟并不知道,他口中的“望枝”,正在房梁上艰难地忍受着一场折磨。
漠北的屋都有大横梁,上可躲人藏物,“梁上君子”由此而来,拐角处木梁粗大,人一藏进去,阴影间什么都瞧不见。
而此时,在房梁角落间,藏着两道身影。
廖映山背靠横梁,单腿抵靠,下面的林鹤吟喊一声“虞望枝”,他便更用力一分。
受罪的是他怀里拥着的美人儿。
“廖、映、山——”在他怀中,虞望枝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她趴窝在他的胸膛间,两条白嫩嫩、纤纤细的腿艰难地跪在横梁上,以维持平衡,她不敢出声,生怕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