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尔鲁决定不打扰伯颜和几个术忽人叙旧，一个人先回家。

月尔鲁后来告诉库特勒别卡，那天是术忽人的逾越节。他并不知道伯颜随着爱勒沙尔去找阿奇巴拉比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早晨见面时伯颜眼睛里有红血丝，似乎昨晚彻夜未眠。

月尔鲁问伯颜吃了术忽人的无酵饼没有。伯颜笑了笑，面带疲惫。他说他昨晚被当做他们的一员，感到很兴奋。

月尔鲁问他们昨晚都干什么了。伯颜说就和你从圣经经文里读到的一样。吃羊肉、无酵面饼、加了盐腌制的橄榄果，还有葡萄酒。彻夜吟咏赞美诗。感谢造物主在一年岁首的尼撒月给信徒们降下《讨拉忒》作为灵魂的食粮。

但还有一些是伯颜没有说的。他们在彻夜的祈祷和赞颂中诵读穆萨.本.玛门的《迷途指津》。这位“从穆萨到穆萨，是为最伟大的穆萨”的拉比的著作。他从艾尔.安达鲁斯流亡到埃及的开罗，曾在阿尤布王朝的苏丹萨拉丁宫廷里担任过御医。一个曾经拒绝过狮心王理查的邀请，拒绝前往英格兰的塞法尔迪派大拉比。他用阿拉伯语写作，他的著作却影响了所有的犹太人，并被托马斯.阿奎那引用到拉丁文的天主教经院哲学中作为极其重要的脚注。

如果我妈妈要知道我和犹太人混在一起，她肯定会打断我的腿。伯颜微笑着对月尔鲁说，他的笑意里面意味深长，有些东西是隐藏着的，这月尔鲁也能看出来。他也对伯颜报以意义不明的微笑。两个人各自对对方保守的小秘密心照不宣。

我知道他做了些什么越轨的不合乎教义的事情，但是我得替他保密。我绝不会问，你究竟在那一晚都干什么来着？那样就太不够朋友了是吗？打探朋友的秘密反而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友情。月尔鲁后来对妻子库特勒别卡是这样解释的。

从此后，库特勒别卡开始觉出月尔鲁与他的那位朋友之间的感情不一般了。亲昵的、暧昧的带着一点点小阴谋的味道在里面。她的丈夫瞒着她，和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在干什么？象相互爱恋的情侣一样给对方留余地，生怕破坏了细腻敏感的情意。

这能算是一种爱情吗？库特勒别卡问自己。月尔鲁并未和她有过这种微妙的情绪。但是他仍然需要一个女人给他持家并且生育孩子。

库特勒别卡一个接一个生育孩子。他们的孩子。但是他不爱她，她也并不爱他。

她在怀上第三胎儿子后还是喜欢吃甜。这里人都说“酸儿辣女”，但是库特勒别卡怀儿子的时候就是爱吃甜的。

库纳法、哈尔瓦、卢凯马特这些甜滋滋的小点心都在向她的身体宣告：这回还是儿子！是儿子！还是儿子！

孩子在子宫里缓慢的蠕动、发育着，库特勒别卡等着临产的那一天。

阿伊琪琪格坚持“酸儿辣女”的信条，晚饭做的是酸汤曲曲儿。羊大骨炖汤，鲜羊肉剁馅包的曲曲儿。汤里加胡椒、盐、醋、胡荽碎和干藿香碎。浓浓酸酸的一碗，鲜香四溢。

在正式开始吃曲曲儿时先吃剔下来的羊骨头肉，把骨头啃干净后吃那红枣大小一口一个的曲曲儿。羊肉馅多汁鲜嫩，这是为了未来的儿子吃的。看，心疼你的妈妈，从你还在她子宫里的时候，就开始喂你吃好吃的了。

你要把我喂成一个胖子了，每天都做这么多好吃的给我。库特勒别卡半开玩笑的和阿伊琪琪格说。

等月尔鲁回来，他看见一个胖女人带着一个胖儿子，还说不定如何高兴呢。阿伊琪琪格又用勺子舀了个曲曲儿，送入孕妇的口中。

这是为了儿子吃，贴心的婢女笑着说。

月尔鲁走了快三个月了。没有任何信件写给家里。

库特勒别卡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心中的忧虑越来越多。直到一封从高昌维吾尔亦都护领地发来的信件送到家里。

那天阳光明媚，婢女阿伊琪琪格拿着一封信满脸喜色的跑进女主人的卧室，告诉她，她的丈夫从哈喇和卓来信了。

信件从未被启过封，上面的火漆印章完好无损。是一封从高昌维吾尔亦都护那里发来大都的信。写信的是高昌哈喇和卓一所佛寺的寺主必兰纳什理。

信中说月尔鲁已经死了。

月尔鲁是在监督修造佛寺顶部的覆钵金莲垂珠藻井时，被坍塌下来的砖石砸成重伤。他在床上苟延残喘了七日，最终不治身亡。在死亡前，月尔鲁挣扎着用最后一口气，口述了给家里人的这封信件，他向怀着他骨血的亲人亲口告知自己的死亡。

库特勒别卡用苍白的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剧烈的挣扎扭动，他再也忍不住了，因为父亲的死亡，他要出来，看一眼这个世界就离去，他不愿意做一个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孩子。

血，染红了下身，腥湿的液体流了一地都是。阿伊琪琪格吓的像是疯掉了一样的嚎哭，紧紧抱住晕倒在地的库特勒别卡。等太医院的太医赶到时，只见到满地的血腥。在一大滩黏糊糊的血和羊水里，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胎儿。小胎儿下体带着令人骄傲的男性标记。

库特勒别卡因失血过多而死亡。造物主似乎是不愿意月尔鲁一个人在天上孤独的等待，所以把他未曾谋面的遗腹子和他的库特勒别卡一起带走了。

至元二十九年，伯颜因再度遭朝臣谗陷，被罢职。在回大都告罪后被合汗勒令回大同封邑待罪。在离开大都前，他去探望了月尔鲁及其妻、子的墓地。

伯颜在那空旷无人的地方呆呆的伫立了良久，望着那地上隆起的两大一小三座坟丘。

他想，人终归还是要化土的，不管他生前何等的荣华，他最终不过都要化作一捧土。

他弯下身，用手捏起一撮土，看着它飘散在风中。

然后他心里喃喃的念着，我的月尔鲁，你不会等太久了，我们不久就会相见。但愿那时候早些来临吧！

第143章 《两片杏仁》番外-妮诺

妮诺.安德罗尼卡什维利看着手里的那一枚金币，然后将它掷向半空。金色硬币折射出正午太阳的光彩，翻滚着下落。这枚金币是妮诺的女奴索菲亚从她的老家不里阿耳带来的，一面铳压着金帐汗忙哥帖木儿的肖像另一面是“济国惠民”四个妮诺根本看不懂的汉字。

但是，管他的呢。妮诺心想。索菲亚说这枚硬币占卜很灵，那就是它了。

不里阿耳的硬币占卜灵验，就跟不里阿耳的绣花靴子好看一样，实用就行了。

妮诺.安德罗尼卡什维利明天要去决斗，她要把自己男人的那把“天堂之刃”从那个可恶的家伙的手里，再赢回来。

硬币显示了吉兆。三次皆是。虽然一个信仰虔诚的格鲁吉亚基督徒相信硬币占卜可能有异端的嫌疑，但是，妮诺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要为死去的安德烈.安德罗尼卡什维利雪耻。

虽然她并不爱自己的丈夫，但这事关乎一位骑士的荣誉。

她的丈夫死于一场决斗中。七天前。现在丧期已过，她可以揭掉蒙头的黑纱，去为她死去的男人复仇了。

伯颜觉得自己和那个疯子决斗是这一生里做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他居然因为对方损毁了自己的名誉，就答应了和那个格鲁吉亚人决斗，而且还在决斗中杀死了他。

这一切都是疯狂。

他为此而自愿的前去大宗正府领受了七十七下鞭刑。

事件的起因是因为那个在阿速卫做万户长兼断事官的格鲁吉亚人安德烈.安德罗尼卡什维利讽刺他在这个国度里头十五年什么也没干，他没有生育任何的孩子。以至于让人联想到他在四十三岁以后才有了在这里生的头一胎。这其中隐秘的耻辱让人想想就觉得他巴林.伯颜可耻的不正常生活持续了有多么的久。

伯颜不禁觉得有一股火直直的窜上头顶，暴怒使他想都没想，就以一记有力的右拳猛砸对方的下颚。后来别速真一直责备他说，你四十岁以后，怎么却变成了个小年轻的样儿，这等的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