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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旧放在石缝口,猴崽子们也照旧缩成一团,用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司樾有些失望,这些猴子还是讨厌她,她只好再次跳下飞碥,回到老头身边。
“今天学什么?”她问。
“继续学字。”
“还没有学完吗?”她已经学了很多字了。
“早得很呢。”
司樾学得很快,每天可以学三四百字,且过目不忘,无一错漏。
她学着老头的样子,盘腿坐着,以地为纸,以手为笔,从天亮坐到了天黑,中途又听见了石缝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好,不错。”当这一日的课业结束,老头抬手,食指在身前的空气里一划,拉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他伸手去那口子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了一包饧块。
“这是什么?”司樾问。
“是糖。”他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又把剩下地递到司樾面前,“小孩儿都爱。”
司樾见这东西是入口的,便不感兴趣,“我不吃东西。”
“死人才不吃东西,就连鬼都得吸收月光灵气。”老头指着她笑道,“就你这德性,还敢姓‘活’?”
“我就是用不着吃东西!”司樾争辩道,“修为不够的才吃东西!”
“你懂个屁。”老头道,“活着就是要吃吃喝喝,吃吃喝喝才算是活着。”
“算啦,”他收回油纸,“你这样的小娃娃是不会懂的。”
司樾确实不懂。
但她不能被人小瞧了,于是一把从老头手里将油纸抢来,“谁说的,我懂!”
老头斜眼笑睇着她,“哈,我劝你别太逞强,这可不是小娃娃能尝懂的东西。”
司樾抓起一个就往嘴里丢。
味道很怪——
对她来说,一切东西的味道都很怪,她并不习惯“味觉”的存在。
“怎么样,”老头指着她笑道,“尝不明白吧?”
“尝得明白!”司樾皱缩着脸,嘴硬道,“我尝得很明白。”
“那你倒是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明白了……”司樾急中生智,照抄着老头的前话,道,“明白了,这就是活着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头顿时爆笑出声,“好、好好,好个活着的滋味。区区一块饧,你倒是领悟颇深。”
司樾一愣,有些心虚。
难道她猜得不对?
“不,你说得很对。”老头笑累了,撑着地仰着身,笑吟吟地望着她,“这就是娃娃们活着时该有的滋味。”
他说话的神情并不作假,司樾细细品味着舌头上蔓延开来的味道,心里记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幼崽们活着时的滋味。
她记住了这个味道,抱着剩下的饧块问老头:“那你活着时是什么滋味?”
“我还没死呢,我一直活着!”老头骂了她一句,但明白她这话到底是想问些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我活了不少时候了,经历过无数味道,那些味道都在外头,就算我说了你也尝不到。”
“外头?”这是司樾第二次听他提起外面,“是在那个‘宇宙 ’里么。”
“不错。”老头仰头,指向满天繁星的夜幕,“这一颗星子就是一方宇宙,远处看是看不明白的,非得到里头去才能有所体会。你去到的宇宙越多,经历的味道也就越多。”
“你看这上头有多少颗星、地上有多少颗沙,怎是我一条舌头就能讲得清的?”
司樾仰头,随他一起望着星星点点的天穹。
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些发亮的小点点,它们太小了,还没有蚂蚁大,她以为自己一伸手就能捏死它们。
可听了老头的话,她再仔细凝视这些小点点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口中的饧块,正在一点点消失融化。
和这些小点点们相比,或许她才是渺小的那一个。
“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到它们里头去?”她问老头。
老头嘲笑道,“你?你还早得很呢,你连让猴子喝水都办不到。”
司樾鼓脸,生气了。
“哈哈哈哈小小丫头,脾气倒挺大。”老头合掌于胸前,“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司樾马上就放下怨气,乖乖地凑了过去。
那双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倏尔打开,一束银白色的光点自老头手掌里窜起。
它笔直地朝天空飞去,拉着一道银色光尾,直飞到星河之间,霍然绽开——迸裂出成千上百的小银星,朝着四周飞泄散开!
这些四散的小银星在暗沉的万魔山上空开辟出数百道银色的光路,也在司樾暗紫色的瞳孔里盛开出一朵缤纷绚烂的花朵。
司樾瞪大了双眼,“这、这是什么!”
“烟花。”
司樾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圆眼里的神情不言而喻,老头一笑,“你想学?”
司樾重重点头。
“好罢,那你跟着我做。”老头合掌,“闭上眼,想着刚才看见的模样,然后,咻——的一下就出来了。”
他松开手掌,果然又发出一道烟花,“怎么样,很简单吧?”
司樾点点头,照着他的姿势做了。
她闭上眼,想象着那绚烂的银花,睁眼开掌,一束银光骤然从她幼小的手掌中起飞冲天,在漆黑的夜空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彩!
“真的,真的有了!”司樾抬着头,那双素来百无聊赖的魔眼里充斥着两分兴奋。
“还真的有了!”老头瞠目。
他说得那样笼统玄乎,这娃娃竟然还真的做出来了?
他诧异地打量雀跃的司樾,“你可真是个怪物。”
司樾欢喜着,不和他计较,巴巴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把戏,我都想学。”
老头本想借机嘲讽一下这心高气傲的小娃娃,不想反是他栽了跟头。
他躺了下来,摆了摆手,郁闷道,“下次吧,我累了。”
司樾不知道他在郁闷些什么,既然老头不理她,她就自己往天上放烟花。
这天晚上,一束又一束的火光从那双细嫩的小手里飞出,它们被放飞到天上,盛开绽放,将黑夜照得通明发亮。
自司樾手中飞升的小银点们,或噼里啪啦,或扑哧哼哈,或哇呀呀呀——
直到后半夜老头骂道,“够了!吵死了!给我睡觉!”
老头会的把戏不止一两个,司樾彻底不再讨厌他了。
每天她都跟着老头学字、学术法,又过了两天,正当她盘腿坐着,按照老头所说的方法“吸收天地灵气”时,一道小小的黑影从高处往下移动。
司樾一睁眼,就看见五只猴崽子试探地往地上爬来。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生怕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又吓得缩回了石头里。
他们在水潭对面徘徊了一会儿,一声鸟鸣,又惊得它们飞快爬回了窝。
翌日夜里,它们又出来短暂地活动了一番,这一次在外面待了足有两刻钟。
第六天、第七天……到了第八天,太阳正当午,司樾在水潭的这一边写字,对面倏地蹿下几只瘦小的身影。
隔着小小的水潭,猴崽子们在她对面探索起了丛林。
期间稍有风吹草动,猴崽子们便俯身蹿回石缝里,等外面没了声响便再探出脑袋。
来来回回,一共六次,终于,在日落时分,最大的猴崽子靠近了水潭,伸手舀了一抔潭水。
司樾看得眼都直了,这一天她既没学几个字,也没学什么术法,净顾着看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