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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樾知道她在为难些什么,开口道,“世上岂有非黑即白之事,不过看判官是谁罢了。你判她死,并无过错。”
“所以你判她活,也没错?”纱羊望着她,“那你带子箫来这里,让他当判官,是为了看他选择哪条道?”
司樾余光瞥向对面床上沉沉睡去的恒子箫。
“他不小了,该要独立了。”
纱羊突然有些抱歉,这歉意没的由来。
她抱住了司樾的手指,低落道,“司樾,我总觉得对不住你。”
司樾饶有兴趣,“你终于悟了?”
“我没和你说笑。”纱羊抿唇,继而蹙眉,仰头盯着她,“三千年前,你、你真的做过那么过分的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司樾哈了一声,“你想呢。”
“我不觉得你会那样,总得有个理由吧。”
司樾回视着她,从纱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两分殷切。
她眸色渐深,没有回应这份殷切,反而问:“莫非,你是在质疑神王和众神?”
纱羊蓦地睁大了眼,声音瞬间拔高,“怎会!你开什么玩笑!”
她一下子从枕头上飞了起来,“好,你说得对,总不可能是那么多神仙都搞错了!哼,你有今日也是报应,好好反省罢你!我要离你远一点!”
司樾不恼,哈哈大笑了起来。
屋内最终归于沉寂,纱羊也累了,伏在恒子箫的枕边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恒子箫似乎睡得不安稳,眼睑之下的眼睛频繁地动作着,陷入了极为真实的梦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手比他的要再大上一点,在看四周布景,恒子箫反应过来——又是那个梦。
刚到裴玉门的那一年,他做过两次长大以后的梦,这些年不再做了,可他却对梦里的一花一草印象深刻,时隔十年竟还记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的梦境中,他便是坐在这个房里,随后被人叫出去和宁楟枫斗法,宁楟枫还说他囚禁了他的妻子——想来也真是无厘头。
不知道这次又会发生些什么。
恒子箫起身下床,刚一动作,心脏倏地一颤,一股尖锐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冷汗涔涔,随即四肢发冷,恍惚坠入了寒窟。
两只修长的手苍白冰凉,恒子箫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心中愈发惊疑。
长大后的他似乎境界不低,更何况自己还是火雷灵根,至阳至烈的灵根,怎么可能气血短虚、血脉不畅?
再者,莫说是高境界修士,就算是普通男子,凡是年轻力壮者也不至于四肢冰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待恒子箫细想,他的身体又自发动了起来,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个瓷瓶——这瓷瓶上回也出现过,恒子箫记得里面装了饧块。
如今看来,这个瓷瓶应当是个药瓶,只是小时候师父时常给他买饧块,他也喜欢,所以连梦里都变成了饧。
这一次从瓶子里倒出来的依旧是饧块,恒子箫吃了一颗,体内那股尖锐冰冷的疼痛顿时褪去不少。
他皱了皱眉,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
他并无外伤,难道是修炼上出了岔子……
这也说不通,火雷这样纯阳的灵根,就算走火入魔,也该是五脏焚热才对,要如何大的偏差才能让一个火雷灵根者练到身体发冷的地步?
窗外倏地劈过一道厉雷,恒子箫抬眸,这才注意到外面正是阴天大雨。
恒子箫喜欢听雨,尤其是雷雨,浓郁的雷灵气点缀其间,使沉闷的雨天有了两分趣味。
“主上。”门外有人叩门。
恒子箫转头望去,唤道,“进来。”
来人是一位年轻男子,恒子箫看不出他的年纪,却一眼看出,他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他顿时一怔,绷紧了身体,随即却又放松下来,耳边似乎有人告诉他:
他的修为远在对方之上,不必惊慌。
“主上,”来人对他跪下,“人已抓到,正在咎刑司审讯。”
第95章
恒子箫想问是什么人, 可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从床上起来,“我亲自去看。”
“是。”
他走下床, 看见旁边墙上挂着两件外衣, 一件是黑色的狼毛大氅, 狼毛黝黑发亮,一看便是顶级的兽皮。
上回梦境中,他便是穿着一身去见的宁楟枫。
另一件,则是今年师父给他买的那套蓑衣。
窗外惊雷闪过, 雨声愈疾了两分。
跪在地上的男人跟在恒子箫身后, 见他盯着墙上的两件外衣,立刻上前,取下那件华贵的大氅,要给恒子箫披上。
恒子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根根鲜明的狼毛,让他立即想到了槐树身上的那件衣裳, 也就想到了槐树死前的厉啸——
「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 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他垂下眸来, 心口似被沙硕堵住。
真的没有做错么……
恒子箫退后的动作让对方一愣, 四目交视间, 恒子箫道, “不必了,把这件大氅收好, 我不再穿了。”
他伸手摘下蓑衣上的斗笠,一边好奇地问:“距离远吗?”
若是不远, 他戴个斗笠就好,若是远, 那就再穿上蓑衣。
戴好斗笠,他却没听见回应。
恒子箫转过头来,就见男人见了鬼似地盯着自己。
“怎么?”他问。
“不,没什么…”对方立刻低下头去,随后又迟疑地问:“主上真的不穿了?”
“凡是皮草,我都不想穿了。”恒子箫道,“要是还有其他的,你也一并收了吧。”
男人犹豫地小声道,“可这件…不是主上师尊所赐么…”
“师父给我的?”恒子箫微讶,折回身来,仔细打量着那件大氅。
大氅上狼毛蓬松厚实,泛着紫黑色的油光。怎么看都是价格斐然的贵物。
师父怎么会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倒不是说师父没有这样的宝贝,但师父带他去何家村、让他见到了那棵槐树,此后又如何会特地给他皮草?
恒子箫拧眉,半晌道,“罢了,还是收起来吧。”
就算是师父给的,他现在也不太想穿。
“是。”
他戴上斗笠出了门,门外还是光秃秃的庭院、密密麻麻的重檐。
一尘不染的走廊外虽无花卉,却因用料珍贵,散发着古朴幽雅的木香。
只是天空暗沉,雷雨密布,青石板的庭院、黑瓦的屋檐,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色调灰暗,气氛黯黪。
恒子箫不太喜欢这里的布局,太过紧凑,太过肃穆。
廊上迎面来的下人见了他,退在两侧,皆低头弯腰,面无表情噤声不语。
明明往来的人并不少,可却没有丁点儿脚步声、说话声,四周静得诡异。
恒子箫第一次梦到这里时,被好奇和惊慌掩盖了一切,如今再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
在裴玉门,就算最最严肃的大会也没有这里死寂。
沉默的人们令此间环境愈发压抑,像是蒙了一层黑纱的回忆,冗长而凄寂。
雨声萧索,带着潮湿的寒气。
恒子箫迈步向前走着,在这紧密的空间里却觉出了两分空虚。
好空……
木偶似的下人、寸草未生的院子……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生机,连雨声都变得生涩僵硬。
越是往前走、越是陷入这样的环境,恒子箫便越是想见司樾和纱羊。
他想听师姐用那嫩芽儿似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想看师父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不正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