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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官兵急着疏散人群,恒子箫今日不再垒沙袋了,改去安顿转移的百姓。
撤离的百姓被聚集在了高地上,要扎棚、造饭、清点伤亡,恒子箫上午扎了十一二个棚子,中午帮着生火。
下了一个月的雨,柴炭全都湿透,生不起火就做不了饭,一个坡上几百号人都饿着肚子。
恒子箫顾不了许多,表明了修士的身份,帮着造饭的几个妇女升起火来。
作为筑基修士,他虽使不出三昧真火,可凝神用力后的火焰也比凡火强一些,勉强能点燃潮湿的木头。
一连点了十来只灶,来不及擦一把汗,又有人叫他去搬运伤员,帮人包扎。
今天的活儿虽不比扛沙袋重,却让恒子箫喘不过气来。
他筋疲力尽地回村,忙了一天,把梁婶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回去的时候,梁婶家门口的村民都已散了,许是早上被耽搁了活儿,梁婶今天晚上还坐在门口纺线。
恒子箫路过时,看了梁婶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他微微一愣,见梁婶双眼红肿,似是哭过了一般。
两人对视之后,梁婶又垂下头来,继续手里的活计。
恒子箫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问她:“梁婶,今天早上……”
坐在纺车后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近距离之下,她双眼的红意更加明显,神情也有些许憔悴。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恒子箫的话,恒子箫左右看了看,问:“这么晚了,怎么不见你女儿?”
梁婶每日都是和芳儿在一块儿的,今天却没有见到。
恒子箫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梁婶忽地低下头,捂住了嘴。
“梁婶……”
女人忍着泪意,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抬袖揩了揩双眼,对恒子箫道,“你和你师父什么时候走?”
“城里被水淹了,情况很不好。”恒子箫道,“我们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走吧。”
他头发淌下水来,本就偏白的皮肤被雨一浇,像是雨花石润了水,温润鲜明。
恒子箫说完,见梁婶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迟疑地偏头,“梁婶,怎么了?”
梁婶蓦地回神,摇了摇头,“快走吧小道长。镇灾有官府,有琭海宗,你帮了这几日的忙,已经足够了,快些走吧。”
“梁婶,不妨事的。”恒子箫笑道,“我和师父都已辟谷,不必吃饭,大水来了也能御剑离地,还有谁比我们这样的修士更适合镇灾呢。”
“不、不……”梁婶却是摇头,说话间,眼睛又泛起了红,“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
她吞吞吐吐着,怊怅而伤感地低语,“只是你、你生得太美了些,容易招惹祸事啊……”
第89章
“师父…”恒子箫回到小屋里, 施了清洁咒,脱去外套。
“嗯?”司樾靠在床上解一个九连环。
他问司樾:“一个男人要是长得美,会招惹什么祸事吗?”
“这是什么话。”纱羊端着茶出来, 放到恒子箫身前的桌上。
司樾一边解一边道, “无非是被拉去做男宠、做炉鼎, 和女人一样。”
恒子箫把衣服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算美吗?”
司樾吭的一声笑了出来,身子一缩, 把怀里的铁环碰得叮当作响, 几个解出来的掉下了床。
“当然,”纱羊连忙对恒子箫道,“你当然美,裴玉门这些年收的孩子里有谁比你更俊呢。”
恒子箫知道纱羊一向是给他说好话的,不能全信。
看着闷笑不止的司樾, 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丢脸, 自己或许不该问这问题。
“怎么, ”司樾笑够了, 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睨着他, “有谁夸你美了?”
“前面的梁婶。她说我长得…”他羞于再说那个字, 支吾着含糊过去,“可又说这样会招惹祸事, 叫我们赶紧走。”
司樾点点头,“这话倒是熟悉。”
“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个叫他们赶紧走的还是秋哥儿, 可见这何家村必有隐情。
恒子箫打定主意,还是要找个机会去问问梁婶。
第二天进城, 他早上没有见到梁婶,她家的门窗紧闭,看不见人影。
恒子箫在城里忙了一天,今天的雨终于小了,退水有望,可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却依旧难过。
官兵在水里打捞出不少人来,送到高地后,交给城里的郎中救治。
恒子箫因读过两本医术,又被纱羊带着认识了一些草药,于是也被拉去给大夫打下手。
恒子箫不是丹修药修,当时纱羊带他种草药,本只当做增长见闻,没想到那点浅薄的药理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他识字,又认得药,便被派去抓药熬汤,期间还给患者包扎。
那把金鳞匕除烧烤外,又多了个割绑带的用场。
恒子箫在十来个药炉里进进出出,熏了一天的药气,大夫放他走时已是天黑。
他将最后一名患者的腿绑上板子固定,用金鳞匕割断绳子,起身拭了拭汗。
往外走去的时候,恒子箫见到外面已有乞食的人家,或是抱着孩子的妇人,或是两鬓斑白的老者。
他看见破庙的角落里,有一老妪抱着两三岁的孙子。
老人沉默而麻木地发呆坐着,孩子留着口水啃着手指,望着远处吃饼的人家。
恒子箫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想起当年来恒家村帮助了他的白笙。
他摸向怀里的储物器,朝着两人走去,走到跟前,他脚步倏地一顿,余光扫见周围盯着自己的其他难民。
他收回手,一把抢过老人身边的包裹。
老人一惊,错愕又惊恐地盯着他,却没有来抢,反而抱着孙子往后缩去了几寸,口中嗫语道,“壮士…我老婆子没钱……”
恒子箫生得一副年轻力壮的模样,周围的人也急忙错开视线,惶恐被他盯上。
“有没有钱我自己会看!”他在老人包裹里翻找一阵,哼了一声,把包裹丢回去,接着一扭头,看向旁边的几位妇女,踢了踢她们的行囊,间或抢了两三个到手上翻看。
扔下第三个包裹后,恒子箫才转身离开了这间破庙,边走边骂了句,“晦气!”
庙里的妇孺老人瑟瑟发抖地看着他走远,有男人在的几家也松了口气。
老人紧紧抱着孙子,等恒子箫彻底走远后,才紧忙把自己的布包抓到手上。
她一抓便觉出分量不对。
老人一愣,伸手往布包里探去。
她掀起一个角看向里面,包里竟凭空多出了一袋白米……
恒子箫出了城,今天的雨虽然小了,可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洛城菜人一事惊世骇俗,自当天人共愤;但对他而言,此处的灾情、灾民则更令他心闷。
恒子箫是经过灾的。
在裴玉门与世隔绝了十年,他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又令他回想起那三年大旱的惨象,以及自己背负的灾星之名。
拖着疲惫的身躯,他自满目疮痍的城里回村,却发现何家村今晚竟灯火通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笑意。
来往村民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丰盛的菜肴,似乎是在办什么酒席。
恒子箫惊疑,此时不是佳节,莫非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结婚?
刚从城里救灾回来,猛一见这热闹欢喜的场景,他实在有些心情复杂,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往山上抬步走去。
路过梁婶院子时,恒子箫远远地看见梁婶正往下方眺望。
她双眼通红,望着那灯火璀璨之处的宴席,肩膀颤抖个不停,哭得肝肠寸断,崩溃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