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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没事,”纱羊舒了口气,“要有事还了得。”
“师姐。”恒子箫抬头,望向头顶的白梅,“我能折一支回去么?”
“咦,”纱羊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折花的雅兴?”
恒子箫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不是这么雅致的君子。“我想折回去,煎茶。”
经他一说,纱羊想了起来,当初蓝瑚曾煎过梅花茶。
她叹了口气,“你呀,太念旧情了。”
“念旧情不好么?”恒子箫问。
“凡事都是盈满则溢,重情自然是好事,可要是太执着了,就成了偏执。”
上一世的恒子箫正是如此,这一世的他稍有收敛,可骨子里还是一个样。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纱羊也不指望两句话就改了恒子箫的脾气,她挥手道,“折罢折罢,煎好了也给我们尝尝。”
恒子箫点头,“多谢师姐。”
梅枝清瘦,不能攀爬。恒子箫拔出陷在花泥里的长剑。
他将剑放在地上,踩踏上去,提气起身——
那剑颤颤地飞升起来,他定了定神,往高处升去,慢慢、慢慢地浮到了枝头。
恒子箫折下一枝梅来,长吁一口气。
一回头,见司樾揣着袖自花.径走来。
她看着独自飞在树上的恒子箫,哈哈一笑,自袖中抽手,霍然一扬,“走——”
恒子箫脚下长剑骤然飞出,载着他直冲云霄。
“师父!”恒子箫在剑上惊呼。
纱羊亦是尖叫,“你干什么!”
司樾于地上笑着高喊:“磨磨唧唧的,稳住你的剑——少年当凌云,别老在低处打转。”
“弟子、弟子尚不能飞!”恒子箫踟蹰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司樾抬手,“怕什么,我托着你。”
这话恒子箫已不太相信了。
可下一瞬,他瞳孔骤缩。
偌大的停云峰上,千百花树底下,那层叠堆积的落花纷纷扬扬飞上天来。
片片落花凝汇聚成溪,道道花溪萦怀空中,霎时间,满目春彩。
群英交织成股,自他身周绕过,随后铺在剑下,成了花湖、花毯。
被纷繁的亿兆花瓣所挡,他再看不见底下的光景,只得见头顶青天白日和远处的黑水苍山。
高风过雄山长川而来,天地悠悠,苍鹰展翅,嘶鸣俯瞰。
身在壮景之中,恒子箫不由得缓缓直起了脊背,黑眸中豁然开朗,倒映出繁花、苍山和浩瀚天穹。
从小到大,恒子箫向来习惯低头,从未见过高处的光景。
他学御剑,也只是为了代步,如今方知这想法太过世俗——想来当年道祖赐予御空之能,绝不是为了让后人闲置双腿,少走几步路。
隔着剑下那一层厚密的花幕,他在空中隐约听见了纱羊的责骂和司樾的笑。
那笑回荡于天地间,恣意洒脱,跌宕不羁,令恒子箫唇角亦泛起了两分欣喜。
后脚一踏,他手持香花,越过鸟群,朝高天远山而去,烂漫的群芳紧随他后。
剑上虽没有了司樾的法光,可那花香时刻伴随着他。
这香气恒子箫再熟悉不过,十年来,他生活在这些花树间,日日除草、施肥,虽鲜少抬头赏花,可那香气早已浸润了肺腑,闭眼可辨。
揽群芳而游宇宙。
这一刻,恒子箫胸中当真盈满了司樾口中的凌云之气,仿佛仗着脚下的这柄剑,他再无拘无束,碧落黄泉都不过须臾之间、触手而已。
劲风凛冽,他逆风而行,如鱼逆流飞瀑,迎激流而上,愈添壮怀。
恒子箫一路飞出了裴玉镇,他停在夕阳之央,剑尾一扫,万花激荡,霍然迸裂——
片片花瓣洒落人间,给这春时的镇郊落了一场花雨。
恒子箫呼出一口酣畅淋漓的吐息。
他筑基了。
他成人了。
第72章
这天下午, 司樾见纱羊唉声叹气地从恒子箫的屋子里出来。
司樾招呼了一声,“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天上天下的, 竟有人能给你瘪吃不成?”
“你说呢。”纱羊飞去她扶手上落下。
“我现在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三岁看到老’了。”纱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一出生我们就该接过来的。”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 “何出此言呐。”
“不管成仙成魔,子箫将来都是有作为的,他不出去自立门派,也得和白笙一起接手裴玉门。”纱羊给自己到了点水, “我就想着, 既然他早晚要管事,不如现在就学一点为官之道。”
“上个月,我问他,倘若你是凡俗界一县官,治下闹了灾荒, 朝廷拨粮,却被当地大绅所占。你问他要粮就要丢官, 你不问他要粮全县就要饿死, 你待如何?”
“嗯, ”司樾嗑着瓜子听着, “他怎么说?”
纱羊看了她一眼, 放下杯子,“他说, 让那大绅给他两百枚灵叶,从此, 他去做一个自在小绅,让大绅来做他的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竖起一个拇指, 高赞,“好——大妙!”
纱羊气得拔了她一根头发,“你还笑!”
“这说明他无意俗世功名,不正中你的意么。”司樾笑道,“你该欣慰才是。”
“是啊,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纱羊幽怨地开口,“然后我就换了个问题。”
“倘若门主派你去裴玉门的契地除魔,有一个女鬼在那为非作歹,害人无数,门主要你务必将她斩处。你到了那儿一看,原来那女鬼生前极苦,她为了供养丈夫读书,日夜在外讨饭,好不容易供了丈夫进京考试,自己在家星夜盼望时,小叔子却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打晕了小叔子后逃到京城,想求丈夫庇护,才发现丈夫已和宰相女儿成婚,丈夫见了衣衫褴褛的她,不仅不帮,还叫下人把她打死,投进河里。”
司樾挑眉,“这也太长了,能不能简单点。”
“闭嘴,”纱羊嗔道,“哪有左大臣长!”
她接着讲道,“女鬼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日后她每年都能为你献上一百两黄金,还愿意联合其他的孤魂野鬼称你为王,从此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他怎么说?”
纱羊道,“他这一回倒是秉公执法,一口回绝,说师命不可违。”
“那不挺好。”司樾抓了第二把瓜子。
“好什么啊。”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又问他,如果这时候你师父也为她求情,要你放了她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点头,说,‘那就放了’。”
“你就为这个生气?”司樾笑了出声,“他不是早说了么,‘师命不可违’。也算是不忘初心。”
纱羊头疼欲裂,“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了,你我到底改变了什么?这和上一世的他有什么分别?”
“有啊,不是提早三年筑基了么。”
“心术不正,就是结丹又如何。”纱羊摇头,“本来宁楟枫和蓝瑚的命运改了,我还沾沾自喜,可十年前我在后山与他对话一场,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再去放蓝瑚的血罢了,若遇上黄瑚、红瑚,照样放。”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孩子的性情是最好改的,我们都没改过来,往后可还怎么办呢。”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司樾道,“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再说,这许多的功德,你吃得下么。”
纱羊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世……”
说完她才想起这是从前对恒子箫在饭桌上谈起佛经时,她劝他成佛太艰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