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91)
这便是叫人接话了。
秦恪暗撇了下唇,继续伏地道:“回主子,外事不靖,是诸臣失忠,内事不靖,是宫闱失和,与主子的圣德无关,主子是天下万民的君父,要顾及的不是一家一姓的得失,臣等贻君父之忧,才该当上天责罚。”
“朕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还有什麽资格提天下万民?”
臻平帝苦笑了一下,眼中的神光慢慢凝滞:“朕管不好儿子,决不能再让孙子重蹈覆辙。煜儿天资聪颖,也有仁孝之心,以後当为尧舜之君,只可惜朕看不到了。焦芳的年纪比朕还大着些,过两年只怕也力不从心,煜儿年纪太小,以後就要靠你和秦祯扶保了。”
说了那麽久,终於等到句要紧的话。
秦恪眼底的沉郁终於舒散开来,泛起的亮色一闪即逝,当即伏地叩拜:“主子天恩,奴婢必定尽忠职守,以保世子爷周全。”
“好了,你起来吧。”
臻平帝望着他和然颔首,身上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身子软陷下去,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秦恪又依着规矩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正打算服侍他睡下便告退,蓦然间软榻上的人却朝书案上一指:“瞧见那两本〈朱子家训〉了麽?这是朕从小读的,现在也是时候拿给煜儿看了,可惜有些旧得不像样,你亲手抄一份,让秦祯教他读吧。”
第72章 逞夜私入
月上中天时,外面徐徐起了风,渐刮渐疾,片刻间已成了呼啸之势。
没有闪电惊目,也没有雷声漫耳,就像前夜突如其来的变故,这雨来得同样有些出乎意料。但不管如何,天地间都被这番清霖灌注,总算有了凉意。
萧曼隔窗望着檀扇般的月依旧当空高悬,非但没见黯淡,反而像被洗刷得愈发澄亮,出神半晌,才继续梳头。
沐浴完也有好一会子了,到这时头发还没干透,象牙篦子的齿太密,从上头拉下来不大顺畅,还牵带着有点疼。
她“啧”声颦起眉来,搁下篦子,换了把桃木梳,这才得心应手。
烛光熠熠,妆台上的镜子像忽然被晃亮了几分,里面清楚地映着她此刻淡眉素面,青丝垂散的容颜,莫名显得憔悴。
或许是先前沐浴时被热水激起的面火尚未褪尽,她双颊微微的泛着红晕,倒是无意间稍稍增添了些明动的颜色。
今夜庐陵王不在,少了那孩子,偌大的寝阁内只剩她一个人,也不必再拘泥规矩,只是好久没这麽闲适地梳过头了,手上竟有些生疏的迟钝,连镜子里的人瞧着也不禁生出些许对面不识之感来。
如今的她早已习惯了宫奴的身份,却也磨去了女儿家对美与生俱来的追慕和渴望,等要像从前那般用心时,反倒有些不惯了。
她想想也是可笑,轻叹了一声,不觉意兴索然,搁下梳子,将头发盘卷起来,随意绾了个男髻,一手箍按着,一手去拿妆台上的短簪。
谁知摸了几下竟没拿到,转眼去看,那镜子旁竟是空空的,哪里还有簪子在?
明明就放在那里,怎的却没了呢?
她心下暗惊,就觉一股微凉的风袭到鬓边,顶上发髻间随之一紧,像被什麽东西钗住了。猛地回过头去,那金线攒绣,箕爪狰狞的蟒首便硬生生戳入眼中。
萧曼一声惊呼,捂着口唇跳起来,後腰正磕在妆台的边沿上,忍不住咬唇“噝”声痛呼。
这人半夜闯进来,还鬼魅似的不声不响站在背後,只差点没被他吓死。而他却好像在欣赏她这副狼狈的样子,眼中全是玩味的笑,一副颇得其乐的神气。
此刻她身上只罩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被逼在近处看,自然甚是不雅。
先前去司礼监传信时瞧见他衣衫不整姑且算是误打误撞,现下却是他存心故意。
萧曼红着脸有些着恼,抱臂遮掩在胸前。再看过去,却见他面色峻沉,眼中那点笑也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森森寒意。
这神情活脱脱就是昨晚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那点怨气登时就被吓退了回去,迟迟地望着那双冷眼发怔。
“笔墨,再拿本空册子来。”
秦恪沉压压地丢下这句话,便拂袖一转,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圆桌边坐下,顺手丢下两本旧书册。
方才那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让人听着便寒栗骤起。
萧曼牙酸似的一撇唇,这时已确知他又心情不佳了。不过,之前从司礼监来时,他神色间已微露不豫,如今这样子倒也算不得意外。
莫非刚才面君真是些不好的事?
她不知怎麽的也跟着纠结,看他手搭在桌上,指尖一下紧着一下地敲击,貌似闲极无聊,却更像是在不耐地催促,当下不敢耽搁,先过去从衣轩上拿了外袍披在身上,边走边随手结束,到里面取了东西,恭恭敬敬地搁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