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83)
“才进宫几天啊,就这麽操心操肺了。嗬,陛下的脾气本督好歹比你清楚,什麽事儿该瞒,什麽事儿不能瞒,还用不着你来提点。人这辈子最要紧的是活个明白,陛下也是一样,自家後院的事儿还被蒙在鼓里,回头知道了可不是哪个人担罪得起的,你当回回都像英国公那般运气麽?”
他连讽带吓,让人听着极不舒服,但转念想想,又觉确有几分道理。
这种事即便遮掩得再好,到头来终究瞒不住,那时候传得满宫皆闻,损了皇帝的圣德,真不知会是个什麽情形。
这麽一想,方才自己那番思虑确实有些欠妥,可皇帝身子不济也是实情,倘若听了之後再激发病灶,那可怎麽好?
秦恪脸上却是一派若无其事的轻松:“愁什麽?这事儿不用你回话,也不用本督回话,心里有个预备就行,该怎麽着还是怎麽着,陛下那头听了也未见得就会出什麽好歹。”
说话间已过了西苑中门,他上了轿子便走,萧曼随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仿佛已经感觉到大事将至,风雨欲来,躲也躲不开了。
一路到养心殿,秦恪让她候着,自己径直走去东厢的暖阁。
不出所料,焦芳仿佛心意相通,早已等在了门口。他快走了几步,迎上前去,眼中故意露出一丝急切的惶然。
焦芳面色有些木:“怎麽会死的?”
“回干爹,秦祯瞧过了,人已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儿子也着实没想到。”
焦芳手中的流珠猝然滑落,跌出一声闷绝的碎响,在悠长的廊间回荡。
秦恪俯身拾起,重又小心地套回他手腕上:“干爹别急,这事儿咱们先缓着些,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焦芳怔然不语,目光分不清是散是聚,半晌才缓缓摇头:“我去回吧,你叫祯儿在这里候着,千万别走开。”
说完这话,便沉着脚步走回帐幔内。
暖阁内依旧还能听到低语欢笑,御案之後,臻平帝将庐陵王拥在怀中,正握着那只小手,运笔提挑转承,一老一少脸上是一样的神情,一样的欢容。
这样的欢容已长久没见过了。
焦芳没往前走,就站在那里,面色如常,双手却在袖筒中发颤。
还是臻平帝先瞧见他回来,眼中的神光便开始沉滞,不着痕迹地温声对庐陵王低语了几句,便叫旁边的内侍带着出去了。
“说吧,到底怎麽回事?”他双目一阖,向後瘫仰在软榻上。
“其实也没出什麽大事。”焦芳走到近前,将案上那几幅涂鸦叠在一起放在边上,“主子午间便没睡,该歇一歇了,这事儿先交给下头查着……”
臻平帝嗬声冷笑起来:“你跟了朕几十年,心里有没有事,别人瞧不出来,难道朕也瞧不出来?”
焦芳手上一顿,回身看他眼中的自嘲和失望。
“主子……”
“到底朕在你们眼里是天子,还是任人愚弄的傻子?”臻平帝忽然一坐而起,冷冷地望着他,“你不说也罢,朕这便传秦恪和秦祯进来。”
第66章 捕风捉影
数十年来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的伴在一起,早已不是寻常主奴可以比拟,难以想见皇帝会拿这般冷漠的口气和他说话。
焦芳知道这是动了真怒,此时已不可再瞒了,心下暗叹一声,只得据实说了出来。
臻平帝先是意料之中的惊愕,随即面色陡沉,抽搐的脸牵连着唇角向旁扯动,鼻息一促一缓,整个人已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焦芳慌忙搀住,探手帮他抚着胸口:“凡事总有个法儿,主子千万莫伤了龙体。”
不料这话却像覆舟之羽,刚一出口,臻平帝便喉间耸动,张嘴一喷,立时鲜血四溅,染红了最近那幅墨迹犹新的涂鸦。
“主子!”焦芳悚然大惊,回头冲外面急叫,“秦祯,秦祯!”
“不许叫。”
“主子……”
“没听见麽?朕说了不许叫!”
臻平帝蓦然厉声一喝,双目圆睁,唇间血色殷然,儒雅的面庞竟显得有些狰狞。
焦芳不敢再违拗,红着眼眶应了声,拿帕子轻手帮他抹了血,继续抚着胸口顺气。
臻平帝默然木着眼,眸光游散,仍旧喘息不定,脸上的怒色却渐渐沉了下去,像被抽空了力气,塌身枯坐在那里。
“焦伴……朕这辈子是不是做了太多的罪孽,才会遭此报应?”
焦芳眉色一凛,当即扑身跪倒:“主子这麽说,老奴便当真是万死莫赎了。”
“朕说得是自己,与你有何关系?”臻平帝斜睨着他,散乱的目光微带着诧异。
焦芳伏地道:“主子是大夏万民的君父,常言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主子若是有罪,奴婢又岂能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