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315)
她没有走开,仍垂首恭立在一旁。
这时不再远隔遥望,也没有重重障目,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清清楚楚就在眼前。
他记不清当初在京师城外那间茶棚里,所见的是什麽样子,甚至连一丝穿戴打扮的片影都想不起来,淡淡的一丝回忆,连同无数日夜中在心中所勾勒的形象,都重重映在了现下这稍嫌纤瘦不盈的人上。
丽而不俗,清淡如菊,似乎还有一点点不好言说的倔强,可不就和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一模一样麽?
明明是个弱质女流,年纪也还小,神情间尚存着未退尽的青涩,他不知从哪看出的“倔强”来。
或许是感慨她遭际凄凉,又或者纯粹只是臆断,单只是一见便猛然生出这感觉来。
难道不是麽?
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整日在阉宦的欺淩逼迫下过活,也无人可以倾诉,若是个生性懦弱的,能捱到今日麽?
那一刹,他忽然心口锥痛,更觉自己除了诗书之外一无是处,自惭之下竟不敢再去瞧她,赶忙低了头,随着引路的官员转向一旁。
那正殿之上,从御座至门前铺就了朱锦长毯,左右两侧各摆放着数十张矮几。
这便是今日答题的考位,殿试虽然不会黜落会试中榜的人,但考生毕竟还未入士,没有在天子和朝臣面前就坐的道理,因此案旁只设了蒲垫,所有人都必须效法古贤,跪立作答。
礼乐再响,垂幔由两名锦衣卫卷帘将军缓缓拉起,众考生又拜了一遍,便由内侍引着各自入座。
吴鸿轩在自己的案前坐下,那上头早已放好了今日的殿试的策问之题。
他深吁了口气,静心凝神,端详揣摩片刻後,便已成竹在胸,提笔在稿纸上拟起了提纲。
“秦祯,我受不了了,这冠好重,好累人啊……秦祯。”
开试还不到一刻,澜煜便开始坐不住了。
萧曼正暗觑着坐在左手第二排穿青色襴衫的吴鸿轩,一时走神竟没听到。
“想看仔细,等人家入朝拜了官,便能好好地瞧了,这时候急得什麽?”
冷不丁那淡嗬的声音戳入耳中,惊雷一般叫她回过了神来。
“别光顾着自己那点心思,也不想想今儿是什麽日子,陛下刚才叫呢。”
秦恪没看她,半截身子都隐在柱後,目光游游向上,不知在瞧什麽,可那话却分明透着不悦。
萧曼自然听得出来,心下也有些暗悔,但自忖又不是他想的那样,索性也不回嘴反驳,横了一眼回瞪过去,才走到澜煜身边,俯近低声道:“殿试大典非同寻常,陛下昨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麽,就是要回宫,怎麽也得等……”
“嗯,不嘛,这冠怎麽像石头一样,我昨天是不知道才答应的,不算数。我要回宫,现在就要回宫!”
澜煜扭着身子,声音渐响,只要再稍大些许,定然便会引人侧目。
“刚才那叫什麽话,就是天大的事也须以陛下为重,怎麽就不能走?”
秦恪这时却也随声而近。
昨日还小心谨慎地各处走叮嘱吩咐着,这会子却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将眼前的大典当做一回事。
他也不理萧曼颦眉瞪眼的样子,在帘侧低声又道:“可今儿朝中各位大人都在,陛下若是就这麽走了,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回头再上朝时又是个麻烦事儿。这麽着吧,就由臣陪着陛下到下头转悠一圈,好歹做做样子,谅他们也就不好说话了。”
澜煜起初嘟嘴不愿,但一听上朝时要被那些朝臣七嘴八舌地烦,登时就没了脾气,只好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秦恪躬身搭手相扶,侧眸朝惊愕不已的萧曼嗬然一笑,便搀着那孩子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第248章 春残滋味
大言不惭地说什麽不能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其实还不是自己心里不痛快。
现下叫澜煜去巡阅,定然是暗地里又在动什麽歪脑筋,却拿这孩子在前头做幌子。
萧曼有点没料到他在如此场合之下还会为这等事计较,活脱脱就是一派醋意陡生,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架势。
她知道他为什麽忽然又闹起烂脾气,却不知自己心里凭什麽也忐忑难定,无端端地来置这份闲气。
该就是恼他这副不拿正心度人的臭毛病,还能有别的麽?
这般想着,非但没觉释然,反倒更加心乱如麻,仿佛当面扯了谎似的。
若不是为着她,他还会如此不依不饶的麽?
尤其是方才那一瞥的神色,笑中也透着膈应和不屑,分明就是在拈酸吃醋。
不知何时,萧曼的双颊已熨烫如火,那股子热蒸得眼前也盈起一层薄蒙蒙的雾。
位份高也好,长得俊也罢,说到底无非就是个宫奴而已,自己究竟在瞎琢磨什麽?